文铮又转回头,继续往香火炉里面投金元宝。等文铮把一袋子金元宝烧完之后,叶宁柏才低声开口道:“铮铮。”
声音像初春轻轻吹过脸颊的轻风一样温柔。
“是时扬告诉你,我在这里的?”文铮问。
香火炉里,明黄色的火焰升腾摇曳着。有一些燃烧过后的灰烬,轻飘飘地,打着旋地往上飘起。
文铮看着,一时有些恍惚。
“不是时扬姐说的,”叶宁柏说,“我从朋友圈看到她已经出国了,你以前带我来过这里,我猜这个时候你应该也在。”
文铮从恍惚中回过神,还以为,时扬对叶宁柏接广告代言的事还锲而不舍,没想到是自己想多了。
“铮铮,”叶宁柏举起手上的一摞东西,低声道,“我知道今天对你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我听说,抄佛经可以为往生之人祈福,这是我为奶奶抄的一卷佛经,请你帮我代为转达吧。”
文铮不由的转头,目光落在叶宁柏手里拿着的那摞纸上。
宣纸纸张微黄,上面用小楷工工整整地抄写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目测那个厚度至少有一百多张。
文铮目光上移,对上叶宁柏的眼睛。
见文铮望过来,叶宁柏一时竟有些紧张,不好意思道:“毛笔字我有好多年没练了,一开始的几张写的不是很好,不过后面我认认真真写,就没什么太大问题。”。
“叶宁柏,”文铮看着叶宁柏湿漉漉的眼睛,和眨动着的长长的睫毛,神色越来越复杂,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叶宁柏听文铮叫他,立刻就停下,不说话了,黑漆漆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文铮看。
文铮在心里叹了口气,咽回那些从前对他的尖锐语言,接过他亲手抄写的经书,轻声道:“谢谢你。”
这句道谢却像一句夸奖,叶宁柏黑漆漆的眼珠又亮了几分,对和文铮重修旧好的希望又燃起了熊熊的火苗,柔声道:“铮铮,以后我每年都给奶奶爷爷抄经书。”
文铮却不再看他,也没回应,叶宁柏就静静地在她身后,跟着文铮把经书交给寺里的僧人。
之后就到了午饭的时间。
灵兴寺的斋饭不算难吃,但也不算好吃,就像饭桌上的四个人的关系一样,不算热情,但也不算冷淡。
女儿刚刚才说是一个人过来,转头就领了一个男人过来,文雅仔细一看,还是上次带过来的那个。
不过经过这两年,她也算是想开了。女儿是个有主意的,选什么样的男朋友自有她的打算,况且刚刚算完卦之后,她也放心了。
文铮是多子多福的命,那文氏的继承人就后续有望了,对她找男朋友的事,文雅决定再也不多说一句话了。
因此,对叶宁柏这个曾经的穷小子,也给了笑脸,礼貌也算做到位了。
倒是安姨挺热情的,打招呼:“小叶来啦。”
文铮替他说:“他给奶奶抄了佛经,已经供在庙里了。”
“哎哟,这孩子真是有心。”安姨笑道,文雅也多看了他一眼。
叶宁柏笑的腼腆:“常听铮铮提起奶奶,这只是我作为晚辈的一点心意。”
文铮听这几人默认叶宁柏是她男朋友的对话,低头不说话,只默默吃寺里的素斋面。
素面油放的大,吃起来有些腻,叶宁柏默默地把庙里腌的脆爽爽的小菜移到她面前,又放了杯水。
文雅和安姨默默地互相看一眼,也低头各自吃面,一顿饭就这么无声地吃过去。
吃完午饭,文铮就准备离开了。在寺庙门口,她看了看叶宁柏,又看了看他拉着的行李箱,问他:“你接下来准备去哪儿?”
叶宁柏:“我准备订个酒店,铮铮你住在哪儿呀?”
他下了飞机就打车过来这边,还没来得及订酒店放行李,不过这儿不是旅游景点,说不定可以住铮铮旁边,叶宁柏暗暗想着。
文铮:“我住家里,我家就在这附近。”
叶宁柏:......
他尴尬地笑了下:“行,那你先回去吧,我打个车去酒店,这儿的景色好像还不错,可以玩几天。”
文铮果真转身就走了,叶宁柏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虽然知道可能面临这样的局面,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默默叹了口气。
最近的酒店离这里有二十公里,打车软件上始终显示正在呼叫。叶宁柏瞧了瞧灵兴寺周围,少有人经过的样子,寺庙前面倒是有个公交站牌,已经爬满了绿色的藤蔓。
叶宁柏想了想,开始搜公交路线。
突然一阵“滴滴滴”的汽车鸣笛声响起,叶宁柏抬头一看,一辆跑车停在他面前。
文铮坐在驾驶座,冲他扬了下下巴:“上来吧,这地儿打不到车。”
“你都给奶奶抄经书了,再让你自己去住酒店,我怕奶奶托梦说我待客不周。”
叶宁柏刚才的那点失望之情顿时烟消云散,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笑眼弯弯的提着行李上了车。
文家的老宅距离灵兴寺很近,在一座山的半山腰,顺着盘山公路上去,整个路程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
这还是叶宁柏第一次到文铮老家,上一次,文铮带他去了寺庙,后来发生一些事儿,他就先走了。
下车之后,叶宁柏惊讶地发现,文家的宅子是一座完全中式风格的院落,跟那些要收费才能参观的园林景点似的。
文铮看出他脸上好奇的神色,解释道:“我奶奶喜欢以前的建筑风格,所以修建的时候就是按以前的中式风格来的。”
管家也很复古,是个很慈祥的老头,穿着唐装,带着叶宁柏拐过了几个走廊,到了客房,客气道:先生,如果有什么东西需要的,随时跟我说。
叶宁柏放好行礼,再出去找文铮,差点迷了路,走廊绕来绕去,却找不到文铮,正好遇到管家,他忙问:“文铮呢?”
管家笑笑,说:“小姐去山上扫墓了,您等等,她就回来了。”
叶宁柏不想等,他想上山去找文铮。
管家热心地给他指了路,顺着文宅后门的路一直向上走,大概十分钟就是文家的墓碑在的地方。
山里的空气很好,路两边树木葱葱郁郁,时不时有蝉鸣响起,微风里都是树叶青草的气息。
叶宁柏沿着后门往山上去的路一直往上走,走了大概十分钟,忽然瞥见不远处有一个穿着白色旗袍的女生。
他顿了下,再仔细一看,竟然真的是文铮。
她穿了件白色的旗袍,外面肩上披着一件深蓝色的披肩,头发绾在脑后,鬓边插了一朵白色的茉莉花的头饰。在他的记忆里,从未见过文铮穿的这么素雅。
文铮站在一座墓碑前面,叶宁柏慢慢走过去,见到墓碑前摆放着供果供酒,是新鲜刚放上去的,墓碑看起来常有人打扫。墓碑上面刻着两位老人的姓名和生卒年月日。
周围绿树围绕,不时有清脆的鸟鸣划破这份寂静,叶宁柏在文铮身边站立许久,终于忍不住道:“铮铮,你要是难过的话,可以跟我说说话。”
文铮却摇头,说:“我没有难过,只是有时候会想他们。”
叶宁柏看着墓碑上只差三个月的去世时间,感慨道:“他们感情一定很好。”
“你怎么知道?”文铮问,不等叶宁柏回答,她就自顾自往下说了,“他们的确感情很好。”
“你知道吗?其实我爷爷真名叫铁柱。”也许是有人听着,文铮忽然想说说他们的故事。
“但只有奶奶这么叫他。我爷爷遇到奶奶的时候,她还是个小姐,被文家收留的时候,他只知道自己叫铁柱,后来打仗了,建国了,闹运动了,他们在一起了。”
“我小的时候,爷爷要是惹奶奶生气的话,奶奶就会喊他铁柱。爷爷就又气又无奈:“我的大小姐,可不可以叫我的大名。”奶奶就说,那是周管家给你取的名,我就要叫你铁柱。爷爷气的没有办法,只能让奶奶这么叫。”
“后来奶奶去世之后,爷爷郁郁寡欢,一天他坐在摇椅上晃啊晃,忽然叹了口气,说,大小姐,你走了,再也没有人叫我铁柱了。”
“奶奶去世三个月后,爷爷也走了。”
说到这里,文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想,他们不管在哪里,应该都还会在一起的吧。”
大概过的很好,所以从不曾给她托过梦。
叶宁柏听着文铮说的故事,满眼心疼,开口的声音竟有些哽咽:“铮铮。”
文铮倒被他的声音吓一跳,回头看他眼睛里闪着水光,“怎么哭了?”
叶宁柏用力眨眨眼,“我没哭,铮铮,你不要难过,爷爷奶奶下辈子一定还会在一起,幸福美满的。”
文铮笑笑,摇摇头,封建迷信不可取,“你真的相信人有来生?”
叶宁柏:“本来我是不信的,可后来,我希望人有来生。”
“后来?”文铮问,“什么改变了你呢?”
叶宁柏:“当你在冰岛跟我说那个传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