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菡今天本来是没有时间出门了，早上七点，吴聪聪被她大姑程美英送来让她家，程美英走之前说自己晚上来接。

但下午两点多，她又接到程美英的电话，程美英在电话里说吴聪聪的爷爷摔倒进医院了，想见见孙子，让她帮忙把吴聪聪送到医院，自己也正在往医院赶。

程美英婆家的情况挺复杂的，过年大人聊天时她听过几嘴。不过大人的事小孩插手不了，程菡也不感兴趣，应了声好后，看了眼快要下雨的天，拿上伞带吴聪聪出门了。

电话里，程美英听着挺着急，她打了车，出租车一路狂奔。

十几分钟后，她和吴聪聪到了医院，程美英还没到，她去导医台问病人情况，护士说人现在在抢救室，她和吴聪聪就先去了抢救室门口。

好几个家属已经等在门口，估计是吴聪聪的叔叔伯伯婶婶之类的，她不认识，吴聪聪低着头，也没敢上去打招呼。

两人就像空气一样，在大人的忽视中默默听着他们的议论，急，但不是为里面那位的生命安全急，她猜吴聪聪也能听懂，因为她发现他眼眶红了，还偷偷转过身去擦眼泪，只不过她和这个表弟关系实在算不上熟悉，也不好说什么。

等程美英赶到，她先行离开。

走出医院，外面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不是很大，但很冷。

她拉高外套拉链，倾斜着伞挡着风走到公交站台，看了眼时间，3:23。

黄健泽他们应该还在ktv吧。

也不知道林敬驰这次去没去？

过去看看好了，反正自己那道要深耕的物理题已经耕完，作业也写得差不多了，吴聪聪送走，也没别的事了。

她坐上去ktv方向的公交车。一路上，公交车在雨幕中走走停停，半个多小时后，车门吱呀一声弹开，到站，她下车，穿过马路。

进到ktv，鞋面和裤脚湿了，她将伞放在外面的伞架上，沿着走廊抬头找着黄健泽之前发给她的包厢号，推开包厢门。

灯光昏暗，两盏气氛灯交错地流动着，包厢里空荡荡的，人已经全部回去——

不对，好像还有一个。

程菡往里走了两步，只见最靠里那一边的沙发上半躺着一个人，气氛灯晃过，打亮少年清峻优越的轮廓。

李恩怎么没回去？

程菡疑惑着，又往里走，走到沙发旁，走近了才发现他闭着眼，脸色好像不对，眉心也紧锁着。

“李恩？”她叫了两声，他没有睁眼，反而眉心好像蹙得更紧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慌，心跳突然快了起来。

她弯下腰，伸手贴向他额头。

好烫！

发烧了？

黄健泽他们怎么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她一边在心里暗暗谴责，一边又尝试叫了他两声，没有反应，她扶着他的手臂，想先把人扶起来，可他真的好重呀，平时看着挺瘦的，怎么这么沉？

她两只手抱着他胳膊都拉不起他半边身子。

程菡急得出了一身汗，呼吸都累得重了几分，她放弃地放开他手臂，想去外面叫服务员，自己外套衣角又被他压住了，扯了两下扯不出来，她突然有点生气，伸手抓了一把他头发。

缓过一口气，她松开手，觉得自己好恶劣。之前自己生病发烧，他还背自己去医院呢，去了医院还陪着她输液。

怎么现在换一下，她就这么不耐烦。

小小的自省完，她心虚地拍了拍被自己抓乱的那一把头发。

先给他家人打个电话吧。

程菡扯过一旁他放在沙发上的外套，摸了摸口袋，没找到手机，在裤袋里吗？

男生怎么总喜欢把东西放在裤袋里，不硌人吗？她叹了口气，一只手撑在他腿边，身子往前倾了倾，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摸进他裤子口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运动裤的口袋挺深挺大的，程菡一开始没摸到，又往下探了探，才摸到一抹被体温焐热的坚硬。

刚要拿出来，她手腕一紧。

愣了片刻，回过头，少年已经睁开了眼。

“我——”程菡看了一下自己的姿势，好像有点奇怪，“我看你发烧了，想拿你手机给你叔叔打个电话。”她赶紧解释。

抓着她的手纹丝不动。

手好烫啊，感觉都要出汗了。

“你自己打吧，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她抽了抽自己的手，手腕上的力瞬间卸掉，她立马抽回手，往旁边坐了坐。

“你不打吗？”

“哦。”李恩咳了咳，掏出手机。

“你声音都这么哑了？”程菡抬起头，隔着一小断距离看他，“要我陪你先去医院吗？你打电话让你叔叔去医院等你就好。”

“没事，不——”

“等一下，我先去开个灯。”程菡起身，快步走到墙边，调成常亮的灯光，包厢里瞬间明亮起来，在她回过头前，李恩赶紧扯过旁边的外套，随意地盖在自己腿上。

“你现在能自己站起来走吗？”程菡坐回他身边，仰着头，担忧地看着他，刚才灯光昏暗，看得不是很清楚，现在亮堂的光线洒下，能看清他脸红得厉害，脖子都红了，而且眼睛里血丝也好多。

算了，程菡也是不久前才感冒发烧过的人，知道人高烧的时候有多难受，他这个样子，自己又背不动他，外面还在下雨，还是不折腾了。

“我们还是等你叔叔来接你去医院吧，我先去给你倒杯热水。”

李恩喉咙干得厉害，喉结艰涩地滚动了两下，没等他说什么，女孩已经推门出去了。

也好，让他缓缓。

他给江利华发了一条信息，闭上眼，深呼吸着。

脑子其实还是乱的，一开始，他以为自己在做梦，之前也不是没有梦见过她，直到那抹微凉的柔软越触越深，他才猛然惊醒过来。

这不是梦，是真实的她。

她说有事不来，但那渺小的可能性还是发生了。

她来了，还以为自己生病发烧了，挺好的，否则他很难解释自己现在的状态。

深呼吸了几口，浑身还是很热，他感觉自己血液都在升温，心跳也很快，能感觉到咚咚咚砸在自己胸腔上，他想去卫生间用冷水冲下脸，门被推开了。

程菡提着一个小的保温壶进来，走到他面前的茶几旁，拿了一个杯子，烫过后，倒了一杯水，递给他，李恩睁开眼，伸手去拿，她皱了皱眉，又拦住了他的手，将杯子递到他嘴边。

程菡看他手有点抖，万一拿不稳杯子打碎了怎么办？

还是她拿着让他喝吧。

李恩很听话，就着她的手很快把水喝完，喝得太急，有几滴从唇边滑落下，程菡抽了两张纸。

“我自己擦。”他声音沙哑地先开口。

好吧，她也没想帮他。

他低着头草草擦了两下，程菡问：“水还要吗？”

李恩摇摇头。

太烫了，烫得他口腔黏膜好像瞬间化掉一层，火辣辣得疼。

程菡没有强迫他，将杯子放回桌上，见他腿往另一边收了收，发现自己还站在他的腿和茶几之间，赶紧坐回沙发上。

“你打电话给你叔叔了吗？”

“打了，等下就来。”她转过头，又担忧地注视着他，李恩闭上眼，回答。

“黄健泽他们怎么不管你先走了？”

“可能我当时在睡觉，他们没注意。”

他咳了两声，程菡没有再问。

两人安静地坐着，大概半个小时后，李恩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嗯了两声。

程菡跟着起身。

刚才去要热水的时候程菡问过，包厢已经结过账了，两人直接去电梯口。

走出电梯，冷风迎面刮来。

外面的雨下大了，哗哗地倾泻，砸得路边的树枝都弯下。

“你把外套穿上吧。”程菡看他挂在手臂上的外套，对他说。

少年“嗯”了一声，在她撑开伞时，抖开外套披在她肩上，程菡愣了一下，手里的伞已经被他接过，他一只手打着伞，另一只手轻轻按着她的肩：“走吧，江、叔叔说这边不能长时间停车。”

程菡点点头，他揽着她钻进雨幕里。

雨势大得要击穿伞面，沿着伞骨落下的水滴连成了线，砸在地上变成一朵朵水花。

可她好像始终被笼罩在伞底。

等上了车，她才注意到他肩膀都湿透了，但前面有他的家长在，她也没好意思开口，只是不动声色地递了一包纸巾过去。

李恩回她一个“没事”的微笑。

过了一会儿，不知道从哪又摸出一把糖果，摊在掌心，伸到她面前。

少年的掌心宽大，糖果在上面也变得小小的。

程菡拿了一颗，冲他笑了笑。

李恩见她笑了，心里舒了口气。

车子在暴雨中不急不缓地前进，音响里放着一首粤语老歌《暗里着迷》，程菡忽然有一种很平静的感觉，即使外面狂风暴雨，但在这一方狭小的车厢内，她内心无比地安定。

当时她还不知道这种感觉由何而来，后来在无数次地靠近他，被他拥抱，感受着他的体温和心跳，她才明白这就是所谓的安全感和归属感。

现在，她放松舒适得有些困了。

睁了睁眼，又眯上，迷糊中，车速好像慢下来，不知道多久后，肩膀被轻轻拍了拍，她睁开眼，已经到了她小区门口，身上还盖着一条小毯子。

李恩问她住哪栋，让他叔叔直接将车开进了小区，停在她家楼下。

车门打开又关上，望着女孩的背影消失在楼道转角，李恩收回目光：“走吧。”

回去路上，雨越下越大。

江利华瞟了一眼车内后视镜里的人，问他：“去医院吗？”

“不用，又不是真发烧。”

“那你骗她哦。”

“......”李恩不搭理他，江利华也不自找没趣，他家这个小少爷酒量差是身边众所皆知的，小时候偷喝他爸的红酒，喝了几口就躺下了，把家里保姆吓了一跳。

他爷爷还不信这个邪，说男孩子不会喝酒怎么行，他们老李家就没有不会喝酒的男人，非要锻炼小孩酒量，有次寒假回去，趁他爸不在给他喝了一杯白酒，结果浑身起疹子，发高烧，还好他姑父回来立马带他去医院。

他爸知道后还和他爷爷大吵了一架，放话说以后别想见孙子，给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

自那之后，家里凡是沾点亲的都知道老李家这个小孙子不能喝酒，碰上饭桌上逗他喝酒的，都不用李栾出手，他爷爷就先给人踹下去了。

“真不用去医院啊，脸这么红？”江利华不放心地问道。

李恩：“嗯。”

脸红也不全是因为酒精，那一小瓶啤酒，他自己心里有数，不会逞强。

江利华：“哦，对了，你兰姐说下周过来看你。”

李恩皱眉：“让她不要过来。”他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施兰过来没好事。

“这我可决定不了，你自己和她说去，其实她过来陪陪你也挺好啊，你和那个小姑娘——”

“别问。”

行嘞，不问就不问，现在的小孩都犟，他只是觉得那小姑娘好像对他家小少爷也蛮有意思的。

刚才两人打着伞冒雨走过来，那姑娘的手一直抓着他衣角，靠得那么近。

至少不讨厌。

他家小少爷长得又好，人也好，真喜欢人家，主动一点，绝对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