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前方传来硬物将骨骼拍扁的轰鸣声,接着,半干的眼罩被解了下来。
“叶念,你怎么来了?不对,你怎么会在这?”
“别说这么多了,等回去再给你解释。先走,往山上走,朝太阳的方向,你会看到一间小木屋,在那等我。”
“那你呢?”
“我得把现场布置好了,那个老头会帮着掩护的。哼,他说不定会觉得是这两个人自相残杀,毕竟,他自诩最懂人性了!不过也是,要不然他怎么会在那个位置上坐这么久?好了,你先走,我马上就跟上来,快走啊!”
秋菡芮没有言语,拿起车里的绳索和全干的黑色‘幕罩’,一刻不停地往山上走。
看着秋菡芮的背影,叶念放下心来,把绳子先放在凹凸不平的鬼脸上。之后,把一头攥在他的手上,小声嘀咕道:“真狠啊,脸都打瘪了。”再是把小军工铲塞进紫葡萄的右手,仔细擦除车上第三人的痕迹,想了想,“也不用太干净,太干净反而会起疑。”
于是,把提前挖好的土坑重新呈给这世界,里面垫着一层厚厚的塑料模。将之前在山上找的死人放进去,用布捂住鼻子,再倒进管道疏通液,氨水以及随身携带的,暖壶里正冒热气的水。等溶解好之后,把露在外面的塑料模平整的叠好,摆在上面,好形成保护膜。最后,盖上土,等他们发现。
她做完后,就哼着小曲儿,往山上走。等快到小屋,把面罩解下来,埋进草丛里,盖上点枯树枝,进了屋门。
屋里,桌上摆着木头花瓶,从前空无一物处,如今长满了金盏花的枝条,它们包裹在绿意里,让小屋变得更像精灵的居所了!泡上一杯热气腾腾的白毫银针,入口极柔,没有涩与微苦,只有独属于茶的甘香,味清如芳。再就上一口撒满糖粉的柿子饼,软糯的甜腻被茶香掩盖,让人忍不住贪心多食,独胃,苦不堪言。秋菡芮手上正暖着一杯已经入睡的苦咖啡,味道直愣愣地往人鼻子里撞,小屋内只剩下醇香。
“你怎么拿了这么多吃的?以后怎么办?万一以后没吃的了?吃谁?你?还是我?”
“多?就一杯热茶,三块柿饼,还有一杯我需要缓解神经的理疗物,不多吧?不是刚刚好吗?你怎么一直看着柿饼?给,你再吃一块,我吃一个就够了,给。”
“本来就全是我的!是我好心给你吃了一块,还顺带了一杯理疗物,秋医生,不谢谢我?”
“谢谢。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
“当然是……为了散心。好了,我这几天一直在关注他们的动向,恰好,机缘巧合之下就把你给救了。等等,你为什么往我的花瓶里随意插上花?它不需要这瘦小娇嫩又极易懦弱的金盏花装饰,去折几根竹子或者挖几颗树根来,我不需要在花瓶里装饰鲜花。”
“叶念,唉,你个叶念,别被那群男人洗脑了!小金盏花并不娇弱,相反,它在任何地方都能生长,任何苦难都奈何不了它。并且,它还可以充饥,可以治病,你呀!千万别因为他们的喜好而改变自己!”
“我……”
“我大概能猜出你的想法,你先别着急反驳。等听完之后,哪里有不对的,你再告诉我,好吗?”
“当然,请说。”
“你以女人的身份为耻!等等,先别反驳,让我继续讲下去,等我说完,如果你还有话说,我会做你的绝对倾听者。”
“你先想一想,自己有没有在某一时刻希望自己不再是女人?或你在某一瞬间,会因某些可笑的原因,无意识厌恶自己身边的女性。这是一种下意识,一种会强行压制的仿佛本能似的身体机能,一种会因为价值比较而产生自尊受挫的社会圈套。如果你有的话,很正常,因为人人都会至少掉进他们的套子一次!这就是他们想得到的世界,让自己的权力越来越富足,将自己的种群扩充,直至遍布整个世界!他们会下意识就让你认为男性是天生有权力的,并且,做任何事都是有其意义的,有价值的!他们对你的打压,其实就是希望你能把重点转移到唾弃你的性别,你的女性身份,你的姐妹身上!而不是他们!”
“他们会天然的将某一领域封锁起来,或者在外面竖上一块儿板子,写着‘女人和其他所有物不得入内’!其实,他们压根不用这样写,直接写‘唯有男性,唯有这一皇帝属性,可以入内!’在后面还会加上,‘其他,只要是世界存在的物体,都是我的附属品,快滚回家去,听从我的支配’!”
“还有就是,你在人生的某一时刻,有没有看到一个收拾齐整的女人,就会下意识认为她要出门寻找配偶了。其实,这正是他们离间的方式,让你等同于他们,将你自身放在男性视角上,去审视一个女性,一个与你有相同配置的族人。或许,你自己也已经发现了,审视她,其实就是在审视自己!如果大家都开始进行相互审视,那男人的的确确就是皇帝了!他们会相互大声叫嚷着,‘快来吃啊!她们做好准备了!甜点要上桌了!’陷阱随时会变幻,我们得更团结才行!”
“我将不团结的姐妹称为,第三性。她们因为厌恶自己的身份,所以需要去尽力讨好他们。所以,才会如此厌恶其他同身份的姐妹。她们在帮着男性物化自己,并且害怕失去物化!因为失去物化,就等于失去价值!”
“她们在帮助他们,为了便利,可以随意地快速挑选,这是一个所有物的努力。她们会费力的全面提升自己的价值美感,以及杂七杂八的,能让他们发现的,以至于会去欣赏的属性。她们会仇视说出真相的人,会想要将它撕碎,希望重新建造一个完美无缺的梦境。她们,想要这个世界继续落入恶性循环中!”
“唉,她们太爱男性气质了!可男性气质,是谁划分的呢?谁才会分出男女性气质呢?是她们吗?是男人吗?是我吗?不,都不是,是历史,是别有用心的人!是渴望封建复辟的‘土皇帝’!”
“但并不是不让你与男性^交流,交流无可厚非,但如果你想让他发现你的价值感?不,千万别!千万别带着这种‘雀跃’的想法,渴望让世间一切男性,或被称为大男子汉的人成为自己的裙下臣!那只会让你的裙摆变成柳絮,会让你的灵魂糟污,会让你失去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其实说到底,第三性所爱的男性气质,从来都不属于男性,这只是观念所迫,是他们想要那些不属于他们的品质。但,女性气质也并不是不好,而是不全。他们太轻松地就把那些好名头安给了自己,就如同把很多可笑的观念强加给女人一样。不可否认,其中原因大部分都是因为这是一个男性数量多于女性的社会,但在另一个世界一定是反过来的,所以现在母系社会依旧存在。只不过是,肉眼看不到,得用血液才能看到。”
“叶念,如果你认为我有说的不对的地方,可以加以补充或者反驳,请说吧!”
“等一会,你让我好好想想。不行,我得出去转转,想吃什么就自己拿吧!想想,我得好好想想。”
叶念走在林间小道上,听着枯叶的咔嚓声,像是骨骼重新生长的声音。她决定向上走,往山顶上去,反正也不会远,很近,很近,很快就会走到。
松树的针叶上带着九月的兔子尾巴,京绿在寂静中试图逃离灰褐色的死亡。漫长的绽放,让生命无限消磨,这是一场不用等待的绝望,人人都期待着死的冗长!
宝蓝的天上洒满了金盏花,诗意在宇宙中绽放!看着黄昏带上白纱,她一下子就成了将死的新娘。弯月戴上镰刀的血,蓝霜褪去,世界彻底落下了黑。
“我明白她的意思了,我之前确实是个蠢货,她说得对,我的确是第三性,是半个男人!但从今天起,以后的我,再也不会是了!”
顺着青铜样的苔藓,零碎的滴落回小屋,肉香味传出,唤醒记忆中的罂粟。于是,叶念眼中盛满了酒。走进门去,秋菡芮端坐在桌前,正随意翻阅着一本破旧的书,是她还没看完的那本,荣格的《红书》。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的这本书还不错,我之前读过他老师的,我的天!把什么都能和性扯上关系,真是心理学界的屌形男人。不过现在想来,他说的也对,他把他们全都说出来了。”
“你煮的什么,秋医生?牛肉吗?好香啊!”
“土豆烧牛肉,里面还有点洋葱和胡萝卜块,怎么样?独家手艺,你是第四个吃到的人,还有大概十分钟就好。噢,对,去把米饭盛出来,在那边放着呢。”
“你怎么煮的?”
“火现在还在外面燃着呢,你说呢?行了,快去把米饭解放了吧!它都快闷成软年糕了。”
“好,如您所愿,我亲爱的哲学导师,我的艺术缪斯,我信仰的美杜莎,我马上就去。”
“叶念,我真服了!哈哈,但我劝你,千万别把一个人称为缪斯,因为我母亲曾告诉过我,任何把你当成艺术缪斯的人,都要小心,因为他压根没把你当人!当然,我知道你没这个意思。”
“秋医生,你……当然,当然,顺从您的心意。”
“叮铃铃”
喧闹的铃声吵醒了这场闹剧,揭开锅盖,辛辣香混着牛肉的酱香,把软糯的土豆和浮肿的肉块盛出来,再配上点红萝卜块,以及锅内舀起的浓稠酱汁。再在一旁配上碗状的米饭,白胖的,饱满的,浑圆的米饭。叶念一吃,顾不上说话了,吃了一碗又一碗,最后简直是抱上锅吃。吃到还剩一小盘子时,她急忙冲出去,开始抱着一颗慈祥的柳树呕吐,像是要把所有吐出去的重新吃进来。秋菡芮走出去,轻拍她的背,像是阻止婴儿打饱嗝一样。
“怎么了,小叶?吃太快呛住了?”
“别叫我小叶!叫我芜明,这是我给自己起的小名。”
“你母亲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
“我听说过一些你母亲的事儿,她……她太强,也太好,被这个世界的脏污所不容。所以,才会提前离开这苦恶的社会一步。别伤心了,她始终都在,只要你存在,她就在。”
“为什么?”
“不知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就这么说出来了。”
“你做的味道和我母亲做的很像,我吃的时候不知道是怎么了,味觉总是想到母亲,但大脑想的却是你说的那番话。我的味觉催促我不停摄入这难得的香味,但大脑却向胃传输的是呕吐。我不想把这些味道吐出来,但我脑子里的那番话一直催我的口腔积液向上涌。所以,我无法控制呕吐欲,只能把它吐个干净。”
“叶念,你知道吗?相传,母系氏族在体内孕育时,会经过自身的代谢将卵子和精子在孩子体内做好标记。孩子出生后,精子会立刻做出排异反应,所以会呕吐。把精子吐出来,只有吐出来,她们才能感到舒适;只有吐出来,她们才能真正融入族群;只有吐出来,她们才能成为真正的女人。所以在那个时期,精子不过只起了比尘埃还小的作用。卵子,才是最重要的!”
“卵子,它们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在母亲的体内,就已经是我们了。我们只是在等待成熟,等待生命成熟,母亲成熟,时机成熟,在这样的成熟下,我们才会诞生。”
“你锅里还有没有?或者,有没有余下的?”
门外,轻薄的风等待奏响山茶花的期待,碧波泛起阵阵轻响,沉浮,一切都在沉浮,连带着暮霭与青。
“给,给你多留了一份。”
秋菡芮从熄灭的焦炭中拨出一个铝制小盆,刚掀起来,淡淡的热气从下方飘起,食物还温温热。哪怕是焦炭,都会让食物不再受寒冷侵袭。叶念大口吃着,鼻尖染上肉汁味儿。土豆的香气,活灵活现地出现在米饭里,屋内的家具上,全盖上了难以遗忘的吻。
回忆顺着眼泪滴落在盆里,让米饭变咸。
“亲爱的,请让我吻你一下,一下,就只是一下。”
“滚开,乔治·肯斯汀,去看看小念,她正哭呢!你没听见吗?”
“我的玫瑰,我永恒的月亮,我高贵的山茶花,你真的不给你虔诚的信徒,一个吻吗?
“不,我正忙着呢!去看看小念怎么了。”
“哎,好吧,我狠心的红苹果,我此生唯一的毒药,你真的不给他续上解药吗?他连同他的心都在枯萎呢。”乔治·肯斯汀说完,准备起身离开了。
“好吧,过来!你这个混蛋!别再唠叨了!”
男人兴奋地跑过去,像一只得了嘉奖的宠物狗,伸长了舌头,喘着。一声响亮的吻,唤醒了死亡,让寂寞成为苦涩,让坟墓化成汪洋。霎时间,她与她身边的所有都化成了雨和泪,到最后,只剩下两座坟与一只孤独游走的魂。
幼小的叶念藏在门后,低垂的眼,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