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倏然抬头,紧张得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金惑朝我挑了挑眉:“你这么惊讶?”
我想都不想,脱口而出:“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看你一直埋头苦读,就想送你一本好看的书,让你放松放松。刚好我和周瑀泽打赌,他输了,必须得听我的。我便要求他把那本书送到你手上,还得让你看完。他同意了。”
“怎么,我给你们这些爱读书的优等生们介绍名家著作,你没什么要感谢我吗?”
我久久地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里面找到那些有关嘲讽、挖苦、愚弄我的痕迹,但根本看不明白。
“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有喜欢女生的男生,也有不喜欢任何人的男生,还有喜欢男生的男生。没什么奇怪的,就像有人喜欢吃苹果,有人喜欢吃香蕉。世界如此不同。我并没有太惊讶。”
片刻后,我装作很平静地说。
“哦。那在这之前你知道吗?”
金惑往我这边侧身,手臂几乎碰到了我的。
我隐约为这过近的距离感到不安——很奇怪,明明和其他男生一起,我总是冷淡的,随意的,根本不会因为身体触碰感到紧张。
可他靠过来的时候,我心脏莫名乱跳,一时间连撒谎都忘了,只知道摇头。
金惑瞬间笑了:“看来,我可真是你这优等生的启蒙导师了。”
我并不清楚他给我看那本书的意图,一想起他因为和周瑀泽竞争后就始终对我那副态度,一瞬间心想,这人该不会喜欢周瑀泽吧?
不然,他为何事事都要与周瑀泽作对?
对了,他先前还在路上朝我露出警告的表情……莫非是警告我不要和周瑀泽亲近?
我为自己发现了这点欣喜不已,努力保持平静:“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金惑看起来很意外,他凑得更近了,我隐约感到他似乎往我耳朵里吹了一口气,又或许没有。
“我当然知道!”
我声音稍微大了些,越发觉得他也是同道之人了,认定他送我书也只是因为对周瑀泽爱而不得心底苦闷,渴望有人能理解他。
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原谅了他过去对我的一切戏弄,对他生出了一丝同情。因为他和我一样是异类。
为了确认这点,我有些冲动地问:“那你呢?你对这种现象怎么看?”
“我?”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忽然轻笑了声,他说:“我不歧视任何人。不过,我只喜欢女孩子。如你所见,我永远属于人群中的大多数。我闻见男生宿舍的滂臭味就想吐,看见男生没有曲线的身材只觉得倒胃口。”
我愣了下,因为他的答案与我所期许的完全不一样。
有那么一刻,我隐隐感到一种失落的心情从我心脏流出,瞬间便遍染四肢百骸,先前发现同类的喜悦迅疾烟消云散。
终究,我一人是这世界的异类。
只喜欢女孩子……原来如此。
他和我的确是完全不同的人。
这样看来,我先前的确被他针对了,无端成了他戏弄的对象。
但愿他没有发现我喜欢男生的事,否则,我不知道他又要弄出什么花招来针对我,搞不好还会把这事传播得满学校都是。
“怎么突然问这个?”下一刻,他再次凑到我耳边,“你该不会觉得我也是同性恋吧?或者,你觉得我对你有兴趣?”
他说这话时,唇角的笑令我一瞬间毛骨悚然。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绝无可能与我同路的人:“我当然知道你对我没兴趣,但你有兴趣捉弄我,嘲笑我,你甚至想霸凌我,因为我曾经和周瑀泽关系好,而你欺软怕硬,你奈何不了他,便只能针对我。”
“原来你这么想?”
金惑似乎是愣了下,他刚想解释什么,经理便出来了。
他一看见金惑,便很热情地同他打招呼:“哟,小惑,你来啦?夏笙,你也在?你姐不会已经知道了小惑今晚要在这给她过生日吧?”
我这才知道,他身侧女孩叫夏笙。
聊天就这样被中断了,接下来,我大致听明白了,今天的咖啡馆被金惑的人包了,他正策划帮面前女孩的姐姐过生日。
我不准备参与他们的私事,也不想在这儿久呆,便想趁机悄无声息地离开。但我忍着脚痛才走了几步,夏笙牵着的雪纳瑞便朝我尖锐地“汪汪”了几声。
它甚至挣脱了她的手,快速朝我扑过来,龇牙咧嘴地要来抓我的脸。
我小时候被狗咬过,对狗很有阴影,瞬间受了惊吓,本能往后一避,一下子撞到了一个端着托盘的服务生身上。
他是来给金惑他们送饮料的。
“……!”
托盘上的冰咖啡直接泼到了我背上,我套在衬衫外的开衫毛衣瞬间被打湿了。我凉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方才不仅被滑板撞疼了脚踝,现在又被泼了一身冰咖啡,简直倒霉透顶。
夏笙见了我的狼狈样子,再次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我:“你竟然怕狗?我家宝宝不咬人的,你要不要这么夸张,它多可爱啊。”
“我家宝宝还被你吓到了呢。”
我掂了掂自己湿漉漉的衣服,郁闷得不想回话。
“喂,你讲点礼貌,自己的狗把人吓到了,你这是什么态度?”
就在我以为金惑也要跟着嘲讽我的时候,他却一改在女生面前的绅士模样,长腿一蹬,很不留情地踹了夏笙一脚。
金惑的表情莫名严肃:“怕狗不是很正常吗?雪纳瑞再可爱不还是会咬人吗?下次你再这么没同理心试试?”
“……我说着玩儿的。”
夏笙有些心虚,总算停止了笑。
我有些意外,心知这人在装什么蒜,明明最爱戏弄我的人便是他。
可他此刻的认真似乎也不是作假的。
而且,夏笙看起来有点怕金惑,尤其是他冷着脸的时候。
我不禁开始猜测起了二人的关系,似乎不是姐弟或者兄妹,难道是……情侣?
下一刻,金惑又转向我:“你没事吧?”
我摸不准他的态度,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两步。他当然感觉到了,等夏笙抱着那雪纳瑞去里屋后,他三步两步到了我面前,眉扬了扬:“你怕我?”
“我怕你做什么?”我刻意绷着脸,有点冷地说。
金惑哦了声:“可你避我如蛇蝎。既然误会都解开了,没必要这样吧?”
误会?
什么误会?
我跟他有什么误会?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又恢复了先前的松弛表情,双手插兜:“我先前一直以为你是周瑀泽的男朋友。他骗了我,所以我就稍稍逗了你一下。”
我:“……”
那叫“稍稍”吗?
每次在学校对上他那冷酷的目光,我都疑心他会带着小团体来霸凌我,为此惶惶不安了许久。尤其是在周瑀泽出国后,我甚至担心他会在我放学的路上堵我,打我一顿。
“既然不是,那其他人就有机会了。不是么?”
他忽然朝我说了这句,那一刹,他漆黑的瞳孔映出吊灯的光点,忽明忽灭,看不出是认真还是戏谑。
他方才就表示过他只喜欢女生,我当然不会觉得这话是在暗示什么,只觉得跟他这种人打交道简直是虚虚实实,无比绕弯子,累得很。
我不想纠结这些事了,只想赶紧换下湿淋淋的衣服。穿堂的冷风一吹,我刚抱臂打了个哆嗦,金惑便注意到了。
“得给你找件衣服。”
他说着,进里屋去溜达了一圈。出来后,他只穿着短袖T恤,身上的黑色潮牌卫衣被他搭在肘间。
他将衣服扔到我身上:“先穿我的。”
我很想拒绝,可实在没有其他替换的衣服了,只好作罢。等穿上后,原本在他身上正合适的衣服,直接被我穿成了oversize款。
方才进去的夏笙又出来了,她“啧啧”了两声:“哇,你穿得好好看,很oversize嘛。”
她又问金惑:“老金,你多高?一八七还是一八八?叶枢念应该跟我差不多吧,我一七四。”
实际我净身高一七七,但夏笙穿着高跟鞋,她看起来比我还高。
和金惑这种明显的体格差令我有些不快,我猜我母亲渴望的高大阳光又外向的儿子,应该是他这类。
到底穿着别人的衣服,我还是向他道了谢。
金惑坐在沙发上,撑着下颌,只穿着短袖的手臂肱二头肌很明显,他如同帝王选妃一般地打量着我:“挺合适的,不如送你吧?”
我有些莫名其妙,根本搞不懂这人的脑回路,毫无理由地接受别人一件衣服,我自然是不同意,连忙回绝了他的好意。
他以为我嫌弃他穿过,又说:“刚买不久,今天第一次穿。”
根本不是这个原因!
沟通似乎出现了一点困难,我猜是因为他过去常在国外呆的缘故。
我也曾听室友说隔壁班的金惑出手大方的事,今天头一回见,难怪他会有那么多拥趸……
在我看来,平白无故接受别人礼物便是在情感交互中居于下位,与对方两不相欠才是真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洗干净了后会还给你的!”
我掖住他外套的衣领,再一次强调说。
“接受别人的赠予对你来说就那么难吗?”
金惑的表情微微困惑:“我的朋友们根本不会像你这样。我送他们什么东西,他们会很乐于接受,有些人还主动问我要。”
“但你完全不同。你好像很怕和我扯上一丁点关系。”
我没否认,人与人总是不同的。何况,我又不是他朋友,当然不想和他这种叱咤学校的富二代扯上关系了。
他耸耸肩,总算停止了强迫送我衣服。接下来,他一直阻拦我离开,和我聊些不着边际的天:“听老陈的意思,你经常过来打工?”
老陈便是咖啡馆的经理。
我摇摇头,才说了句“偶尔”,夏笙便插嘴说:“这家咖啡店是老金家的产业,装修比较别致,里面的空间很大,正好用来举办什么小型舞会。毕竟我们是未成年嘛,酒吧那种灯红酒绿的环境不太合适,他爸也不允许。”
“我们偶尔会过来,但一次都没看过你。”
我对这家咖啡店的内部装潢也很印象深刻,确实很宽阔,很有品味,可以搭建舞台。
金惑似乎很不满被夏笙插嘴了,“啧”了声,朝她喊了句“一边去”后,又问我:“原来你还打工,但你有那么多时间吗?我们是高中生,你成绩还很好,上次刚考了年级第一。”
我心想,这人还记得自己是高中生啊,又戴耳环又擦香水又染头发……
我摇摇头:“我只是弹钢琴。偶尔弹。”
金惑“哦”了声,眼睛忽然晶亮:“上次老陈说的钢琴小王子就是你?那今晚可以为我们表演吗?”
我想到金惑的人际圈,预感到这里将会出现一大群吵闹的富二代学生,一想起平日在校的谨小慎微,怕太引人注目以及被举报未成年打工,忙说:“不行,我得回家。”
他明显有些失望:“为什么?今天放假,你过来不就是为了弹吗?给别人弹也是弹,就不能为我们?“
“再说,看你平时也没什么娱乐,最多看看周瑀泽打篮球。今天就一起玩玩,怎么样?”
他一说完便朝里头喊:“老陈,今天务必把他留下来。”
随后,他埋头在群里发消息,边发便念,说今晚有一个惊喜,有一个漂亮的公主要给大家奉上精彩的表演了,务必让他的那帮朋友们捧场。
这人居然自作主张地替我做了决定。
而且,他当着我的面喊我“漂亮的公主”……
“你根本没征求我的意见。”
我对他的独断专行很不满。
他朝我眨了眨眼睛,显得有些无辜:“我刚刚已经问过你了。”
“但我没同意。”
“你看,我都已经先斩后奏通知他们了,你总不能让我言而无信吧?”
他朝我摊手,一副强买强卖的架势。
我忍耐着,告诉他说家里有门禁,我必须得回去了。
他手上转着不知自哪儿摸出来的打火机,一看便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