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哦？”银白色的影子像是半透明的模糊影像，语气中带着些轻佻的疑问，“这次你又想耍什么戏码，叶诛大人？”

面前那个总让顾栖感觉有一种熟悉感的青年，衬衫黑裤，略长的黑发中带着几缕白发，柔顺地垂在背后。他是瘦弱的，让顾栖感觉影子毫不费力就能碾碎他的性命。但他却是沉静的，即使衣物被血渗透，即使脸上都带着刺目的伤痕，仍用那仿佛能洞察一切的蓝色眼睛，久久地盯着影子，也盯着影子后的顾栖。

“我也不是……”说到一半，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嘴角像是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兜兜转转，原来，你就一直赖在我身边。”

“倒也像你的风格。”

身形化作流光随声音散去，最终向顾栖涌来，顾栖也渐渐感觉银色的影子和自己逐渐融为了一体，有什么东西，自最深处松动，破土而出。

“栖神——”陆忻的手还没来得及碰到顾栖的肩膀，就被一股无形的气驱开，像是紊乱的灵力。他的指尖流出一抹灵力，探向顾栖，陆忻皱眉，“顾栖的灵力很乱，像是突然涌进过量的未知东西，而被身体排斥溢出。”

这时，塞壬突然出声，声音严肃：“叶祝不久前也短暂昏迷了。”

“是巧合，还是关联？”修女静静看着屏幕中阅读《旧忆》的叶祝眼中不明的情绪，又远望着另一边屈恬恬眼中的血丝，轻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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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实习神叶祝获得效果：“上帝的洞察”。」

在《旧忆》的Year5 Day1的八点和十一点两篇日记之间有纸页被撕去的痕迹，系统播报后，一页半透明的纸逐渐显现。

叶祝沉默着，看着显现的文字，那熟悉的字体。

Year5 Day1 22：00

你这个骗子。

你不是曾和我说过，你只是一个转移点吗？这座城的欲望，你会用你的灵力将其转移到云端之上，到那所谓可以洗净一切的天堂，天堂会向你分发赠与民众的恩典，赐予你实现信徒愿望的能力。

原来，只是个可笑的童话故事，骗骗我这个无知的小孩罢了。

你就是这样为我准备的成人礼？一个长五年之久的谎言？还是你燃烧生命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而制成的红宝石？

我以为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这样的真神愚蠢到这种地步，是这样的纯洁，是这样的大善，明明与自己无关，却将恩泽无私地遍洒整个世界——即使在消耗自己有限的生命。

……唯独不在乎我的感受。

你偏偏就是这么一个愚蠢至极的善神。

……

「恭喜实习神叶祝，发现通关关键线索，任务进度：80%，排位第一。」

“叶祝！”李茜和任逸的喊声仿佛逐渐远去消失，叶祝的身体逐渐模糊，像是信号不稳定的全息影像，红色的教服渐渐替换成了纯白的长袍，头发颜色稍稍变浅，变为糅杂灰的白，长发及腰，面具透明消失，眼睛冰蓝，泛着一种神性的光辉。

周遭被冷气覆盖，白色的身影裹着潮湿的冷气，不顾两人的阻拦，面前的铁门推开，叶祝，或者说上帝，踏入了那片虚空。

……

这间“直面”内，是与信德室一样的黑暗虚无。不知是不是错觉，叶祝感觉之前接收的记忆在这里变得愈发清晰。

“你要去哪里？”一个淡淡的声音从深处传来，叶祝脚步微顿。那是他的声音。

“直面”的拷问者，是另一个自己。

叶祝抬眼看向虚空中的一个点，似乎就在盯着看不见的自己。“去找他。”

“他是谁？”声音依旧淡漠，愈发清晰，一个身影走出黑暗，带着微弱的光亮。

那是“叶祝”，不过身上的衣服有所不同，是一身干练的白衣黑裤，黑色领带工整地系在颈间，他气质疏离，又给人一种敬畏感。

不过叶祝并不会怕自己，他没有回答，却又问出了个问题：“你要拷问我？”

那个“叶祝”却像没听到一样，自己接了再上面一句话：“你不知道，对吗？”

“那你为什么还要找他？”蓝色眼睛倏尔变得冰冷，像是一种审判的样子，细微锐利，“相信一个来历不明之神的话，去救一个设定为罪无可赦的恶魔——你有把握，这一定是正确的吗？”

“你讨厌做没把握的事，一切都是未知数。”

叶祝轻轻地冷笑一声。

“我可以告诉你，我有把握。”

“叶祝”还未开口，他就突然慢慢逼近另一个他。“你很了解我。”

“但我确定，你不是我。”

“叶祝”瞳孔紧缩，眼内的蓝色正在闪烁，但他仍旧保持那样的面无表情，问：“为什么？”

“因为我了解我自己，也了解你。”叶祝轻声在他耳边道，果然，一点薄红蔓延开来，“我清楚知道不像其他人，有那么多面。而且就算有，我从未动摇过我的一切决定，我的另一面同样，应该了解他永远阻拦不了我。”

“所以我应该不会受到这样的拷问。”

“那么你，是谁呢？”

叶祝审视着这一身衣装，记忆在脑中涌现。“扮成叶诛的样子，来阻止我去找恶魔。”

“顾言，”他略带讽意地叫出那人的名字，“没想到你在模仿这方面也挺有天赋。”

那张冰山脸上终于露出表情，身影变化，逐渐化为银色的光，变成那记忆中清晰的，在各副本游走的boss。

“我也没想到，这个鬼地方还能让你短暂拥有他的记忆。”顾言抱胸斜立在叶祝跟前，眼神是那熟悉的轻佻。

“到这时候还在玩些无聊的戏码，让开。”叶祝，或者身体里的叶诛说道，他正要绕过顾言。

顾言“啧”了声，有些带着酸意的打趣：“这么着急去救新欢啊？果然，喜新厌旧。”

叶诛没有理会，他都已经习惯了这语气。“你差不多也可以离开了。”

“行吧，你不也是吗。”顾言看向一个地方，“真没意思……”

叶诛顿了顿脚步，他回了下头。

“这次，可能是真正的永别了。”

他们是死敌，却又是彼此最深的羁绊。真正到了最后关头，反而再说不出什么呛人的句子了，也无法再装得无动于衷。

顾言透过叶祝的躯壳凝视着叶诛，平日里满嘴胡话的他这时也沉默了，片刻，他笑了笑。

“不是你说的吗，去往另一个重逢。”

叶诛难得愣了一下，眸光微敛。

他只说了一个字。

“好。”

这时，两个存在悄悄地消逝，沉入了一片虚无的识海。

像两颗星星落入了两片相连的大海，沉寂下去。

叶祝恢复了意识。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一种无来由的悲怆共情一般传达入他的感知模块，使他不自觉摸了摸眼眶周围。

是温热的，残留着酸涩的味道。

这时，不及他恢复过来，刹那间，一个封闭的空间骤然破碎，露出了后面的景象——

女孩的哭喊，人们的尖叫哀求。

“求求你，不要让欲望控制我！”

“你这个恶魔！罪无可赦，你就该下十八层地狱！”

“……为什么难度改变了？！我不要留在这里，我不要变成怪物！”

一个空洞熟悉的声音狠厉地斥责：“看看吧，你该如何赎罪，你该怎么面对他！”

妖异的红色光芒被包裹在一幅幅惨烈的画面中央，黑雾向中间聚集。那个总是显得神秘又高傲的恶魔，此时被逼到了角落，独自剖开自己的伤疤，提醒着自己，自己背负着如此多的罪行，偿还不完的罪行。

这是他对自己的问罪。

突然，一只手拨开了疯狂旋转收拢的罪网，一丝清凉流入透不过气的沉闷。

但恶魔不敢抬头。他怕见到那个人，也没脸见那个人。

冷气渐渐逼近，熟悉的凉气钻入他禁锢自己的重重黑雾，无法阻止地勾走了那颗逆十字架上的红宝石，棱角柔和却不容抵抗。

“……不，你就算拿走了……也毁不了它。”声音嘶哑，带着一声沉闷的、自嘲的笑，“没人能救得了我了，包括你。”

但突兀的，浓稠的黑雾渐渐稀薄……像是，在被转移。

恶魔猛地抬头，近乎像嘶吼：“你在干什么？！”

眼前的画面让他哑然，那枚小巧的红宝石悬浮在叶祝的抬起的左手掌上，而叶祝的另一只手，在左胸佩戴的白色百合下方，划出了一个逆十字。

围绕在红宝石上的黑雾顿住，暴风似地，红宝石的光芒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来，而黑雾，源源不断，疯狂地涌入了那精致的白色百合，圣光闪耀，又被黑雾冲击得忽明忽暗。

叶祝终于感受到了那名为欲望的黑雾的杀伤力。

脑中嗡鸣，低语尖叫糅杂，那是他吸收了五百年的欲望，以及这一个月恶魔吸收的欲望，犯下的罪孽。

尘封的、属于上帝的记忆最终也回到了叶祝的脑中，置于最中央，在一片混乱中显得纯洁而珍重。

那是一场周密的计划，或者说，一场骗局。

叶祝的嘴角出现了一抹血迹，身上也被黑雾如刀器一样割出伤痕，这比在信德室受的伤还要重，刺痛让他近乎昏迷。

但叶祝看着脸色苍白惊愕的恶魔，却嘴角微扬。

“抱歉，我又骗了你。”

「恭喜实习神叶祝完成主线任务：找寻恶魔与上帝的真相。」

……

当上帝叶祝承诺为恶魔办一个成年礼的一天后，他就后悔了。

恶魔成年的那天，恰好是城内欲望达到峰值的一天。

这次比以往每一次都来势汹汹，因为他的身体越来越支撑不住每次的峰值，原本就残破的灵魂被欲望蚕食得千疮百孔，只剩下最后一点生气。

这次，他可能撑不住了。

信仰之城的欲望每月都会在不定的一天达到峰值，在那一天，便是上帝的虚弱期，需要花一整日在云端调养来承载过多的欲望，在这一天，他会受到加倍的、几乎令人疯狂的痛苦。

如果太过冒进，可能会被欲望反噬，让他陷入泥沼成为堕神，使欲望泄漏污染云端，污染信仰之城。

峰值来得突然，他没来得及告诉恶魔自己不能给他准备成年礼了。他也没告诉过恶魔欲望只能承载，为了不让他趁自己虚弱时擅作主张，所以他就制定了这样一个计划。

他了解恶魔，如果让他看到自己这幅样子，他一定会插手来接过欲望，想办法把欲望分担过来。

那枚红宝石，的确是他在承载欲望时拼死制造出来的，本意是如果恶魔没有来云端找他，就明天送给恶魔作为赔罪，用于承载灵力，促使恶魔获得灵力。

但还有另一种最坏但概率偏大的情况，就是恶魔会来云端找他。

所以上帝就在红宝石上做了些手脚，它可以用于转移承载大量欲望，但当它达到满值并由上帝亲自在百合下划出逆十字，最终积攒的全部欲望都会返还给上帝。

果然，恶魔这么做了，他疯得彻底，这也是上帝可以料到的。

恶魔把所有欲望，包括百合中承载的，都置于红宝石中。

过多的欲望转移使恶魔和上帝都失去了大部分记忆，但上帝早已预言安排好了一切。

他其实知道恶魔有那本日记，他也猜到恶魔会把它放起来让他再次找到。

不知道是一种上天的旨意还是他尘封的本能，他笃定若世界出现濒临灭亡的情况，会有变故因素出现。

这是人间的因果。

这是上帝骗恶魔的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

至于未来自己如何面对如此庞大的欲望，便是唯一的未知数。

……

「实习神叶祝，请你选择是否继续通关支线任务：无论以何种途径，拯救这个世界，使其脱离毁灭的结局。」

「注意：鉴于实习神目前身体状态不佳，经计算预测有50%的概率被世界破碎因素吞噬成为怪物，现提供支线任务选做权利，请妥善考虑后进行选择。」

鬼使神差地，叶祝毫不犹豫选择了“是”。视线落回到了面前的恶魔身上，他的身体已经近乎散架，意识逐渐昏沉。

“……混蛋上帝。”恶魔咬牙切齿，却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