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瞅着因为忍痛而满头大汗,但同时有因为羞涩脸上浮起红晕的小郎君,心情有些难以言表。
“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小生猜到一些。张青云称你为傅姑娘,你又言道你父亲是官,正要上京。我父亲跟我提到过,被陛下亲自提拔为京兆尹的徐州刺史正是姓傅。”
“小生知道小生的身份配不上姑娘,但小生会努力考取功名的。姑娘只需等小生两年即可,两年后若小生没能考中进士...不,小生一定会考中的。”
对上他真诚发誓的眼神,傅宁珞取下他手臂上的银针,就地坐下来。
“我说的不是我爹是大官。我虽是大家闺秀,但从小习武,经常行走江湖。我喜欢自由自在的生活,也喜欢广阔的天地,所以我离经叛道,爱管闲事,经常惹祸。我爹总是被我气得说要打断我的腿。”
“江湖人,不拘小节,便是男子脱了衣裳在我面前我也能面不改色。窦公子,我只是帮你包扎手臂,你大可不必介怀。”
窦舒桐闻言望着她的目光暗淡了一些,但很快,他又振作起来。
“傅姑娘,虽然你说你离经叛道,但小生觉得你率性真诚,知书达理。小生心悦于你。”
“我们窦家家风淳朴,家中只有父亲在上,姑娘救了小生,父亲定然对你感激涕零。若是你嫁来我窦家,姑娘无论是行侠仗义,还是查案抓凶,窦家绝对不会阻挠,父亲还会从中帮衬,成为你的后盾。”
傅宁珞差点被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可是——”
不好意思低下头,”窦公子,我有喜欢的人了。“
原本还想继续细数自己优势的窦舒桐顿时觉得自己一颗心碎了。
憋了半天,他忍着心痛失落问:“那人比小生如何?”
“他比你才学优、武功高、容貌俊、家世好,”她越说,青年头越低,脸上悲愤的神色越明显,傅宁珞都有些不忍,但为了让情窦初开的郎君知难而退,她只能继续残忍道,“如果说想嫁与你的姑娘能从你家排到城门口,那想嫁与他的姑娘能从京城排到蓝田县。”
“他先生评论他凤表龙姿,德才兼备。他师父给他的评语是:天资卓越,举世无双。”
“更重要的是,他是对我最好的人之一。”当然,也是最可恶的人之一。
窦舒桐见她提起心悦之人,俏嫩的脸上染上红晕,嗓音也透出与寻常不同的软糯温柔,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偏偏又藏着几分愁绪。
心中悲戚戚更甚。
“那——此人定然也心悦姑娘吧。”
傅宁珞羞涩的神色瞬间褪去,变成了面无表情。
呵,要是那人也喜欢她,她至于如今还没定亲吗。
过年前后,她父亲都还在帮她张罗亲事呢。
两人在林子里藏了一会儿,一直听到外面寻找他们,才出去。
到了官道上,傅宁珞与父亲和李松泉会和,窦舒桐也见到了不放心他而一把年纪跟着衙门的人出来找他的父亲。
窦老爷见自己儿子没事,只是受了点伤,哭得老泪纵横,连连朝傅宁珞和傅文清道谢。
见老人家这般,傅宁珞便想起窦舒桐的话。想着自己如果真嫁入窦家,可能真能耀武扬威。
张青云的尸体还在官道上躺着,张屠和另一名不知姓名的人跑了,傅文清让人继续追。
不多时,有衙役回报,找到了张屠二人的尸体。
.
回到县衙。傅宁珞找到杨县令,想让杨县令审问梅婆子,她怀疑小梅不是梅婆子的女儿。
怎会有四十多岁的女子冒着生命危险生子,却不疼惜自己的孩子?
梅婆子不似那等会为了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就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冒险的女人。
结果杨县令告诉她,梅婆子死在了狱中,毒发身亡,毒物就在她随身携带的药瓶里。至于那药是哪里所得,梅婆子一伙的,包括小梅都不知道。
梅婆子每次入狱,都是单独关押,或许是为了方便她与张县尉勾结收买。
傅宁珞总觉得梅婆子的死有异常,但找不到证据,她和父亲也不能在蓝田县停留太久,皇帝还等着父亲进京述职呢。
于是她只能让杨县令费心查一查小梅的身世。
“梅婆子这黑心肝的如果冒着九死一生的生产危险生下小梅,不会那么对她。我怀疑孩子是她偷的或者捡的。以她的脾气,应当没耐心长时间带着一个需要照料的孩童赶路,所以小梅很可能是本县的,你带着人查一查案卷,五六年前有没有人报案丢失孩子的。”
小梅如今七八岁了,卖茶大娘说当时梅婆子带着才一两岁的小梅到了县城,说明孩子很可能是那时候偷来的,不多时,杨县令就拿着一本册子小跑回来。
“傅姑娘,找到了,大约六年前,柳家村有一对黄姓夫妻报案,说自己家丢了一个一两岁的女童,当时那孩子是被姐姐带到院子里喂饭,她姐姐回厨房洗碗的工夫,孩子就不见了。”
小梅有许多不好,但她确实孝顺,如果能找到自己亲人,说不定能改过自新。傅宁珞也算日行一善了。
.
傅文清忙着交代自己离开后,县衙继续追查张县尉三人和梅婆子之死,还有张县尉收受的脏银也需全部追回,不能流落在外。
他们父女不能在蓝田县停留,只能安排杨县令继续追查。傅宁珞则安排小阿念日后的生活,施家夫妻都已被害,小阿念一个孩子无法独立生活。
她原本想着找一户和善的人家收养他,包大叔夫妻俩却主动提出收养小阿念,正好他们也没孩子,正好能帮忙处理施家夫妻的身后事。
“呜呜呜……爹娘,阿念没爹娘了,阿念没爹娘了,阿念想爹娘。”
小阿念知道自己爹娘回不来了,大哭不止,傅宁珞哄了半天,给他买好吃的,好玩的,才哄好他。
“姐姐以后会来看阿念吗?”
明明才相处半日时间,小阿念却很亲近傅宁珞,而且很依恋她,傅宁珞却没办法承诺太多,天大地广,她又总是忙碌,未必有太多时间来看小阿念。
“姐姐也很忙,要抓坏人,若是有缘,我们就会再见。”
“没关系,姐姐把那些坏人都抓住,等阿念长大了,就和姐姐一样,抓坏人。”
傅宁珞欣慰,从钱袋里拿了一些钱给包家夫妻,权当一点心意。
除此之外,她还让父亲从张家搜出来的赃款中拿出一部分抚恤死者家属。
值得一提的是,张青云自己在县里的宅子竟然没有私藏银子,反而是下河村的老宅,他藏了千余两银子。
但据狱卒们的交代,张青云收受的贿赂远远不止这些。可他的钱去了哪里,张屠的母亲,包括张青云的妻子都不知情。
原本傅宁珞蒙骗张青云他妻子怀孕,可回了城,才知晓窦娘子确实有了身孕,还不足月。若非情绪激动,也不会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对于孩子,窦娘子忍痛决定打掉了。窦家感念傅宁珞父女救下窦舒桐,主动接过几位死者的身后事宜,且拿出了千两纹银抚恤死者们的家属。
至此,蓝田县何家命案落下帷幕。
离开蓝田县,进京以后,傅文清就忙着去吏部报道,准备面圣述职事宜。
年前年后都是官员进京述职的忙碌时期,大庆朝官员评核和调动示意通常会在衙门封笔前一个月完成,如此偏远县城的官员也能赶到过年前完成述职上任。
而如果年前都没能赶到,那只能等年后开衙。但过年期间,许多官员走动关系,定下的人员也可能变化,因此许多官员在收到升迁的公文后都会尽早赶往京城,而被降职的官员则会拖一拖,看能否再找到门路替自己求个情。
这也是为何何家命案的死者着急在小年前赶到京城,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官位落实。
可人算不如天算,好好的喜事变成了丧事。傅宁珞到京后,听说死者夫妻俩的孩子才七八岁,听闻父母去世,悲哭不止。
傅宁珞也算是这件案子的破获人,于情于理,都去看望了一眼。
忙完这些事,她帮着父亲在京城找了一所宅子租下来。
父亲以后可能都会长留京城,他们一家在京城无住所,等父亲安定下来,母亲会带着家里其余人上京。
为了方便父亲上下衙门,她选了一个不远不近、位于嘉会坊、租金还算便宜的宅子。
宅子定下来那一日,她便请人收拾收拾搬了进去。
恰好她的徒弟小池子从徐州寻了过来,这小孩因为傅宁珞离开徐州时走得匆忙,没来得及与他告别,以为自己师父不要他了,眼泪汪汪好不可怜。傅宁珞心软,便让他暂且留了下来。
这孩子才十一岁,正是读书的时候,傅宁珞小小年纪不得不提前学习当师父,找了私塾准备过几日送他去念书。
这日师徒俩在傅宁珞的昭华院练武,傅宁珞一身青白色束腰长裙,手持宝剑,在院中腾挪游走,轻盈如燕,快如银光,仿若银鹭展翅而飞。
一套梅雪碧落剑行云流水般利落,迅捷而有力。
而小小池子——抖着两条细腿在屋檐下扎马步。
“师父,徒弟坚持不住了——”生得眉清目秀的小少年拖长声音喊,面上尽是忍耐的苦色。
傅宁珞剑法舞闭,收剑到旁边的小茶桌前坐下饮茶。
“让你好好读书,你说自己不是读书那块料,让你好好习武,你又喊苦。天天想着当仵作,仵作的俸禄是够你天天吃鸡,还是天天吃鸭?”
努力坚持扎马步的小少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小池子是个苦命人,亲娘死的早,亲爹娶了后娘就变成成了后爹,他被拐卖到徐州,正好被傅宁珞和仵作大娘所救。
小池子不愿再回那个不属于他的家,就拜了仵作大娘为干娘。三年前,傅宁珞想学验尸,徐州的仵作都不敢教她,只有仵作大娘愿意。
不过她提出了一个条件,就是让傅宁珞收自己的干儿子为徒弟。
仵作大娘不知和来历,反正比傅家人更早在徐州扎根。她是个有见识的,让傅宁珞收自己干儿子为徒弟倒不是指望她能教孩子多少本事,而是想着自己百年过后,孩子还有个依靠,不至于被欺负。
但傅宁珞一个小姑娘给另一个小孩当师父却是认真的,事事替徒弟考虑。
原本仵作大娘是不同意小池子走仵作这一行的,但这孩子和傅宁珞一样倔,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
随着年纪增长,仵作大娘越来越拿这小子没办法,傅家人又要搬走了,她想着让孩子去京城长长见识,顺便让他师父教导,于是便让小池子来了京城。
傅宁珞本不愿意让徒弟留下,一来,傅家还没在京城站稳脚跟,二来,京城达官贵人多,徒弟软弱的性格和他从事的仵作都容易被人欺负。
但转念一想,徐州现在也不是父亲管辖之地了,小池子回去还是照样被人欺负。听说冯大人上任后,就辞去了小池子的仵作之职。这让没有安全感,原本能靠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的小池子十分受打击,因此他进京那日彷徨不安,看见傅宁珞这个师父就委屈地大哭。
左思右想,傅宁珞还是留下了徒弟。
她就这么一个徒弟,以后也未必再收徒,她不对徒弟好,对谁好。
傅宁珞正教训徒弟,李松泉忽然从外面跑进来。
“姑娘,今日一早归义坊发生命案,大人让你和小池子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