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承诺过的

【“爸爸！老爹欺负我！”

女孩有着雷顿家的碧蓝眼瞳，现在正满是委屈和不满，几乎是有些愤慨地看着他，虽然没人知道几分真假。他从没在任何一个姓雷顿的人的眼里看见过，帝奇想，就连他最小的妹妹眼里都从来不会有委屈的情绪表露出来。

他半是安慰半是敷衍地把她抱起来，小女孩不过五六岁，轻得像只小猫：“他怎么欺负你了？”

“我不吃胡萝卜！他就凶我！”

“我没有！”这回轮到饺子委屈上了，“那怎么能算凶啊？”

佐伊打算耍赖到底：“你就是凶我了！不喜欢爸爸了！”

说完她一头埋进帝奇怀里，不肯出来了。饺子看上去好像被人在肚子上打了一拳，露出了一副受伤无比的样子，几近求助地看向了帝奇。

帝奇拍了拍小姑娘的头，刚想说点什么，坐在餐桌上的长明突然问道：“诶，我突然想，老爸，老爹最吓人的样子是什么样子啊？我怎么好像从来没有见过呢。”

“因为没有这种时候嘛，”饺子听上去好像甚至还有些骄傲，然后他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了一样，愣住了，“啊，大概……”

大概除了伊里布用他的身体大开杀戒的时候吧。

帝奇故意摆出了一副思考的样子：“嗯……当我说不要了但是你爹不听的时候吧。”

“这种话怎么可以跟小孩子说啊！”饺子双手捂脸耳垂通红。

“什么……意思？”加百列歪了歪头，一脸困惑。

“反正我不吃胡萝卜！而且我最讨厌老爹了！”】

梦魇藤被黑雾形成的利刃断为了无数块，创口流淌出了半透明的汁液，余下的一小截根茎挣扎了几秒，而后不甘地砸入了永恒之泉里，最终归于了寂静。

无数残缺不全的断墙碎砖被黑色的浓雾侵蚀，靠得太近的一些几乎在瞬间就碎为了齑粉。布布路和狮子堂的喊声听上去都非常遥远，赛琳娜冷静自持的号令倒是在无数嘈杂琐碎的声响里显得异常清晰：“准备——放箭！”

冰蓝色的箭雨如千万流星坠落，没入了弥散开的危险浓雾。飞尼嘶鸣一声，俯冲下来，对着黑雾最为浓重的中心直冲而去——

那里站着那个戴着白底红漆狐狸面具的高挑少年，那个帝奇并肩作战了数十年同床共枕了数十年的挚爱。

那个两秒前抬手呼吸间就拦腰斩断了梦魇藤的人。

他挥手，箭雨在瞬息间就被雾气形成的波涛吞噬殆尽。面具下开始淌出鲜血，身体里发出了不属于他的狞笑声，尖锐刺耳，如利刃般划过了帝奇的耳膜……他却依旧站在原地，恍若不闻。

“豆丁小子！”是大姐头。

“帝奇！”是布布路。

“帝……嘶嘶……帝奇……”

……是饺子。

他攥紧了匕首。他就站在失控了的饺子旁边，那个少年已经在梦魇藤的影响下失去了一切神志，却还记得他。伊里布可以操纵他弑神杀佛屠尽天下，却无法操纵他伤到帝奇分毫。

“……快……走……”

模糊的字词像血液一样从唇角淌下，滴落在地面上。石砖上蛛网状的龟裂将血滴吞噬，弥漫的黑雾将话语淹没。

他为了护他周全只身冲入了孢子的攻击范围，也毫不意外地在孢子的影响下丧失了神智。伊里布失去桎梏就此自由，抬手就秒杀了张牙舞爪的梦魇藤。

飞尼的冰霜吐息经过浓雾的稀释，帝奇感受上简直就像夏天晚上暮间的凉风，毫无杀伤力。伊里布冷笑一声抬手就要拍飞在头顶盘旋的怪鸟，谁料到饺子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猛地咳出一口鲜血扑通跪倒在地。

“没用的人类……”是体内的伊里布在说话，听上去遥远且模糊，“那就彻底为我所用吧……”

邪神操控着那具脆弱的躯壳，宛如在控制提线木偶一般控制着他站起，抬头，重新准备对飞尼发动攻击。飞尼扬起翅膀，羽毛裹着寒冰齐齐向他射来，闪烁着锐利的寒光。

“豆丁小子！”赛琳娜又喊了他。帝奇转头，少女却只是看着他，眼底有乞求却也有悲伤。

他了然。

——你承诺过的。

——我承诺过的。

他移开了视线。

——我……承诺过的。

他转身。伊里布对他毫无戒备，兴许是始终不屑。饺子身上的伤口光是看得见在流血的就已数不胜数，看不见的骨折淤痕，怕是只有更多。

他不知道他还能支撑多久。第二波箭雨和冰刃一同降下，无一不是向着同一个目标。帝奇依旧站在原地，看着不远处饺子的背影，面对自己人的攻击毫无躲闪之意，好像那不过是普通的冻雨。

“帝奇……”

赛琳娜第三次喊他。

少年在身侧坠落下的冰与火之中轻叹了口气，而后他将匕首往空中一丢，扬手反手握住，向那人走去。帝奇脸上的一切神色都消失殆尽，莹蓝色的光辉照耀下犹显稚嫩的脸庞上只有平静，匕首的锋刃闪过一道寒光，照亮了碧蓝双瞳深邃的眼底。

·时限

大姐头命令兽人们放箭的时候，只是想要用这种徒劳无功的方式困住饺子体内的伊里布，限制他的动作，避免伤害扩散。毕竟卡加兰没来得及成功组织平民进行有效的疏散逃生，所以没有人知道这场混乱有没有殃及池鱼，而作为同伴的他们，最不想看到的就是饺子被迫背负上任何一条无辜的人命。

也不是全然没有动过重伤他的心思。赛琳娜见识过他体内的邪神失控的样子，仅仅只是借用了些许能力，就使得乌洛波罗斯四天王之一的黄泉险些失去自己的怪物——她毫不怀疑一旦伊里布失去了控制，唯一能够与之抗衡的就只有拥有同等神力和破坏力的另一位“灾祸”了。显然，梦魇藤并不够格。

飞尼还在挣扎，但是他想要保护贝儿乃至兽人们，故而处处受到掣肘。反之，伊里布并没有任何顾虑，对他而言，他们不过是路边野草或是飞蝇一般的存在罢了。

于是现在伊里布和布布路众人唯一关心的问题是，饺子的身体还能坚持多久。

按饺子的说法，如果伊里布在他的控制下时，他的□□死亡，那么伊里布就会和他的灵魂一起消失，因为他无法控制尸体。但如果他的灵魂只是陷入了沉睡，但他的身体完好的话，直到伊里布彻底“杀死”他的躯壳，他都能用饺子的身体胡作非为。

在第二种情况下，杀死伊里布并不等同于杀死饺子。当然，前提是他们有直接杀死伊里布的能力。

而就连饺子自己也不知道，如果在陷入情况二的时候对他放任不管，最终会导向什么结果。不过他和帝奇一致认为，怎么样都不可能是什么好事。至少饺子是死定了，而且估计方圆百里内会动的东西大概也都死定了。

饺子提出的解决方案是，重伤作为灵魂载体的他。如果他这具躯壳破损到了无法再正常使用的地步，那么伊里布也将被迫蛰伏。

帝奇已经很接近了。与此同时，飞尼的攻击和兽人们的箭雨交替发动，不让伊里布有机会大幅度改变位置，彻底脱离控制。但兽人们的弹药很快就将要彻底告罄，大概只再发起几轮的攻击，而另一边的飞尼也已经精疲力竭，按赛琳娜估算，最多还能坚持五分钟。

在那之前，必须得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