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眼，曲奇就看出李弦的状态很不对劲，与白天的咄咄逼人截然不同，整个人低落得像失去了生机。

李弦抬起眼皮与他对视，说话的声音更是不带感情：“我没想打扰你。”

身后李真紧急刹车，将曲奇撞得身形未动。

三人都没说话，在诡异的安静中，走廊的感应灯熄灭。

黑暗笼罩下的李弦，更像一棵行将就木的枯树。

曲奇看着，不知该说什么。

明明说了不再联系，但对方还是玩上门不打扰的擦边游戏，很难说到底是试探还是不甘心。

已经下定了再见的决心，就不该拖泥带水，自乱分寸。

他转身关门，对方的视线也随之而动，映到室内光的那刻突然亮得惊人。

“奇奇。”李弦说，“再回答我一个问题。”

对方身形未停，门也缓缓关闭。

“最后一个，以后，再也不会打扰你。”

一根手指拉住门框。

对方的脸几乎都挡在门后，连看自己一眼都不屑。李弦声音都抖起来：“为什么说，我不爱你？”

“你到现在还没有答案？”

曲奇抬起头，不敢置信，“你没发现吗？你只想要我听话顺从照顾你，却从来不想要我做自己。这么多年，我都快忘了真正的曲奇长什么样了。”

“李弦，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长久的缄默。

曲奇闭上眼，一句都不想再多说：“回去吧。以后再不请自来，我会直接辞职，永远都别见面了。”

熟悉的、没有攻击性的脸，却能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都是自己的错。

李弦嗯了声，笑得无限眷恋，“知道了，进去吧。”

门关上了。

他在心里默念：“跟我在一起，委屈你了，对不起。”

这是道歉，也是告别。

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屋内，曲奇面无表情，慢慢往屋里走。

他已经很熟悉怎么快速平复情绪，坐到床边再抬头，整张脸都像是无事发生。

“在这吃吧。”

连口吻都是云淡风轻。

李真跟在后面，沉默地服从。

亲眼看过那双眼睛有多坚决又有多痛苦后，他再也不想逼迫曲奇撕开伤口。

或许伪装也是一种自我保护，骗过别人也骗过自己。

所以他配合地吃饭、看电影、打游戏，等要洗漱了，才正色说：“如果你真的不告而别，我会难过的。”

曲奇怔了下，发自内心地笑：“我骗他的。”

是吗？

嘴软心硬，阿奇才不像看起来那么好说话。

但也跟着笑，起身告别：“晚安，好梦。”

“晚安。”

等洗手间的水声哗哗响起时，李真拎着垃圾打开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安全通道里也空荡荡。

他放下垃圾，回到进屋。

漆黑汽车里，正坐着一个颓丧的身影。

虽然被下了逐客令，但李弦完全不想回到那个已经不能叫‘家’的地方。

他想离曲奇近点，近到一抬眼就能看得见。

但五楼的窗帘关得严实，连丝光都看不见。

李弦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时间已经完全失效，他像之前的每个夜晚一样，不受控制地回想恋爱时的点点滴滴。

第一次见曲奇，他只记得是个瘦弱的omega，拘谨地一问一答，坐到自己车上时更是一路无话。

但快下车时，突然掏出一颗黄澄澄的杏，问自己要不要尝一尝，说是树上刚摘的，很甜。

后来他才知道，与家里昂贵丰盛的水果相比，野杏寒酸得不像话，曲奇藏得严严实实，但实在想跟自己说话，才拿出来试探。

但当时只觉得那双眼睛怯怯的，根本无法拒绝，李弦便伸出手。

然后顺理成章加了微信。

后来接触不多，大多在饭局，或是李真偶尔来借宿。

年下的心意藏得极深，更被仰慕和尊重层层包裹。如果李弦不敏感，差点意识不住深埋的情愫。

但曲奇从不主动靠近，见面也多是在家庭聚会，跟李真吵吵嚷嚷，然后鲜活明媚地叫他弦哥。

李弦对他也无感，但从蛛丝马迹里能感觉出曲奇的积极上进乐观。他想，或许当个弟弟相处也可以。

所以，偶尔也会在学业、生活上提供一些帮助。

曲奇20岁生日那天，他去学校办事顺手买了礼物，谁知曲奇醉醺醺地从KTV里冲过来，一头扎进来他怀里：“弦哥哥~”

扬起的一张脸，写满了爱恋。

李弦的心理防线崩溃了。

他第一次想逃跑。

后面花了很久思考，想约曲奇聊一聊。

但看着那双忐忑的眼，所有的深思熟虑都化为冲动。

当晚，他们在一起了。

恋爱中的曲奇比想象的更粘人，他也比想象中更没有原则和底线。

作为一个常年冷静的人，被汹涌的爱意冲昏头脑，他享受又恐惧，迫切地想抓住点什么。

所以变得拧巴。

很多时候，他都知道曲奇想要什么，却故意吊着不给，在对方的退让和纵容里汲取力量。

曲奇很爱他。

他以为，这份爱会持续到天长地久。

四年下来，他被养得骄纵，也越来越把麻木当常态。

直到曲奇奋起反抗，要离开，他还沉浸在游戏里不可自拔。

归根到底，都是自己的错。

不会爱人，就不配有爱人。

身体一阵热一阵冷，头也晕飘飘地几乎坐不住。

心底千疮百孔，每次呼吸都会痛。

李弦用力甩头砸向座椅，强制清醒重回人间。

他来这里的初衷是离曲奇越近，心越静。

但自己配吗？

他想起那声质问：“李弦，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是啊，好日子到头了。

五楼窗帘内，曲奇一夜辗转反侧，并没有睡好，但中午时分还是决定起床去爬山。

本来李真也想一起，但华女士出差回来想儿子，叫他回家吃饭，李真反抗无果，只能不情不愿地回去了。

城市的山不高，台阶也铺得平整，但曲奇这段时间缺乏锻炼，明显体弱不少，光登顶就花了将近两个小时。

还好天高气爽，视野开阔，树下坐满了露营的人。

曲奇专门找了块无遮挡的空地，铺上露营垫晒太阳。

这是之前体检医生给的建议，补气壮体，最适合他这种体虚的人增强抵抗力。

周围来来往往人声不短，曲奇晒了半小时，终于开始出汗。

换到阴凉地方，他又躺下打开手机。

周末只有八卦群活跃，但一般发言也寥寥无几，没有糟心工作，大家都在专注生活。

但今天群消息意外高达99+。

曲奇心下疑惑，跳过最上面几个无关紧要的对话，他翻到一段视频，下面的讨论都在问是不是李总。

一般李总是指李弦。但因为李弦极其注重个人隐私，也很少被人偶遇，加上工作上槽点极少，基本不出现在群里。

所以李弦怎么了？

曲奇点开，画面首先跳出一长排猫爬架和满院子的猫，看样子是个流浪猫救助基地。人不多，视角随意变换，最后定格在一个人影身上，在那人抬头的瞬间，视频结束了。

那人正是李弦，怀里抱着只小猫，但面对想来嗅他的猫嘴，又躲开老远，表情也看起来极其勉强。

同事很久之后才上线解释，说被李弦抓到，要求他一定要对大家保密。

群里七嘴八舌，新消息源源不断，但曲奇完全没心情看下去。

不该是这样，李弦讨厌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