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大,您要不还是找个机会和程小姐说明白吧,这三年您也是没人身自由的,所有能活动的时间都去见她了。”
辛哥憋狠了,说了句公道话。
是啊,不论是除夕夜匆匆忙忙赶回来,只吃一口年夜饭,吃完就走;还是炎热暑假,深夜带回来一盒日期新鲜的广式凉豆糕,当日限量50份,连面都见不着;亦或是深秋老爷子过大寿,黑西装革履手持贺礼,象征性地出面,遥遥对望一眼匆忙就走…
这三年他好像从未有过什么停留,连宅院外蔷薇叶子上夕荣朝毙的露珠都比他呆得长久,以至于他们现在兄妹不像兄妹,仇不像仇。
路口等红灯,目睹自家老大黯然神伤,在幼妹面前吃瘪,妹妹还是他最最宠爱放不下的。
这般声势赫奕、举世无双的人也有处理不了的感情问题,忠心耿耿的辛哥实在看不下去,没忍住好言提议:“那帮老狐狸,吃人不吐骨头,再说了您对程小姐这么好,她一定能感觉得到。”
事实真是如此吗。
想来还是气不过,末了又用粤语小声嘀咕了句‘人心又唔係一嚿石头’
人心确实不是石头,但总有比石头还硬的时候。
说起辛集——辛哥十六岁出道,先前是湾仔区嘉宝路肇庆洋楼武章哥头马,后来机缘巧合跟了陆庭洲,一路看着他从空壳子的集团傀儡,半点话语权没有到大权在握,从各方势力眼中不成气候的太子爷到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少董,期间各种艰辛,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当然,辛哥也压根不知道三年前还有酒后告白这一出事横在兄妹俩之间,让整个事情变得没那么容易转圜。
在他的视角里,不过是宠惯坏了的妹妹在赌气这么多年大哥离家不归。
多简单的事儿?
果不其然,刚说完后排就响起他怫然不悦的呵斥,冷冰冰的住口,“你今天话有点多了。”
辛哥苦心孤诣,讨没趣,自觉封嘴。
有道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辛哥觉得这矛盾来的莫名其妙,但被骂是意料之中。
视线里,那道蓝花楹色的纤细身影还没彻底消失。
步子迈得快到近乎小跑,有种迫不及待想要和他划清界限的决绝味道。
真就那么不愿意他回来吗?和他亲近难道是一件如此难以忍受的事情吗?
陆庭洲目光缓缓低黯,如深不见底的孤潭。
贵金属领带夹和银色腕表在夜色里晃荡着独有的冷冽光泽,他肩背脊梁至今都绷得紧紧的——那是一种随时可以破门而出,将她按回车里的预备动作。
当然,他还有理智,他没有那么做。
...
直到亲眼目睹她踏入学校大门,陆庭洲才眷恋不舍地将目光收回。
看着后视镜里略显麻木的自己,有些东西似乎在悄然地变质,趋于失控。
视线下压,注意到白衬衫领口那里还沾着她的口红印,应该是伏在怀里哭的时候太用力沾上的,淡淡的贻红色,像雪地里碾碎的山茶花。
皱眉。原来她今晚出门还特别化了妆吗?他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后知后觉的意外。
会是什么样的朋友?从前她出门玩耍至多喷点香水,极少化妆——也确实不用,素颜就很好。可今晚却不同,不仅穿着打扮很隆重,甚至还化了妆。他不禁开始好奇这个今晚陪她看电影的朋友,究竟是什么来头。
是男,还是女?
“老大,接下来去哪?”
辛哥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他没法掺和越界的事情,就好比他明知道万怡只是单纯的行政秘书。这种货色,要不是他们陆总仁慈,连公司大门都进不去,情妇?那都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可即便这样他也不能在程不喜面前多嘴半句。
沉默片刻,“回家。”陆庭洲说。
“…今晚不去花东了?”辛哥还有些讶异。
陆庭洲低低嗯。
没有她,在哪都是一样。
说完,又遥遥看了学校大门一眼,她的小乌龟壳子,恨不能躲进去就万事大吉。
商业帝国里杀伐决断的帝王也有茫然索居、不得其门而入的时候,深深的无力感席卷。
辛哥得令,汽车缓缓发动。
陆庭洲料峭孤拔身影渐渐隐没在黑暗中。
是啊,没有她的话,哪里都是一样的,没有区别。
……
回到寝室,这个点基本都睡了,肖颖颖不在。
这姐虽不在,可造成的冲击却不减分毫,桌面垒了无数化妆品,像是刚打完仗,堪比垃圾场,甚至还有吃剩的外卖盒子和破了洞的黑丝袜掉落到程不喜座椅旁边的地上…
她本来心情就不好,看到这一幕更是火上浇油。
寝室小群从下午就开始吐槽,说这姐白天逃课,睡醒就马不停蹄往脸上施法,一准又是和园区的二代男友约会去了。
程不喜没在群里说过话,当晚群消息999+
……
收拾完躺床上打算睡觉,北城最近秋老虎猖獗,昼夜温差大,程不喜手脚冰凉的毛病又犯了,脚心窝子冰冰凉凉。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躺下后又困又冷,最后没招了,她跑去蓄了个热水袋。
没人逼她,自己选的,要是去花东,那里到处铺着波斯特供地毯,地毯下面是24小时恒温的地暖。
可她就是宁愿睡宿舍也不愿意和她哥待在一块儿。膈应,生怕又说错什么。
热水袋揣着,可脚心怎么都捂不暖,八成是小时候经常光脚的缘故。悔恨、叹息、回天乏力。
夜里冻得直哆嗦,她不后悔没去花东,只是一回想起吃饭的时候就觉得窝囊,好端端的陈述事实,在大哥面前哭什么呢,好像她无理取闹一样,有理也变得没有理,只知道用哭解决问题,和那些难养小人又有什么区别。
她强迫自己睡觉,明明困得要死,可闭上眼愣是怎么都睡不着,相反特别想找谁说说话。
反复纠结,大半夜她又跑下楼去,顶着寒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宁辞打了电话。
凌晨一点多了,不知道他睡没睡,电话响了一阵还是接通了。
那边鬼哭狼嚎的有点吵,像是在八加一那样的地方。
但很快动静就消了,他应该是专门跑到没人的地方,就为了能安安静静和她说会儿话。
声音一如既往慵懒磁性,十分撩人,“有事儿?”
有无边夜色作陪,他人虽不在,但也好像都变得具象和立体起来。
有一种人是这样的,傍近的时候好像间隔很远,可离得远了整个人又饱满鲜明,念之生情。
宁辞就属于这种。
程不喜浮躁的心多了几分安逸,嗓音糯糯,问:“你回家了吗?”
那边懒洋洋的,“没啊,今儿不是拿了冠军吗,半路被队友拉出来聚餐了。”
怪不得,她一阵语塞,“……”羡慕到极点又很生气。合着她委屈了一晚上没地儿倾诉而他正在外面和朋友们喝酒开趴,玩得起劲,没准儿还围一堆漂亮妹妹。
话说完了半晌也不吭声,宁辞耐心十足,笑起来时小虎牙若隐若现,问:“这么晚了,怎么,打电话有事儿?”
“……”
又整这死出,宁辞丝毫不慌。
程不喜手划拉着衣服下摆,半天憋出句,“不小心碰到了。”
明晃晃的赌气呢。
这样拙劣的借口,也亏她想的出,直接给宁辞逗笑了:“原来是不小心碰到的啊,唉,哥们还以你想我了呢。”
“那成啊没什么事儿我就先挂了。”
“——别挂”
听见他说挂电话,程不喜急的小奶音都飙出来了,她日常声音就是那种圆润脆脆的,平时分贝不高,可一旦嗔笑怒怪起来,就格外招人。
之前上大一,还有配音社团的人大老远跑阶梯教室找她,拉她入团,奈何她念台词太呆了没感情,最后还是选择退了,后面才去的话剧社。
她突然开口撒娇卖乖,神仙来了也晃神,听得宁辞心里又热又胀,毕竟血气方刚的年纪,二十来岁头一回动心,一撩一个天坑。
喉头不自觉上下轻滚。
追来的浩子正要开口,被他用眼神制止,他干脆跑到天台去了。
目光往下,隔着一条马路,一面墙,湖水幽幽。
宁辞边走边问:“到底怎么个事儿,说了我给你摆平。”
“……”依旧沉默,无从开口。
“?”
“不说话。”
“就这么折磨我。”
“还有良心没有?”
嘴上这么说,明晃晃的还是宠。
程不喜半晌嗡着声:“和家里人吵架了,你也会给我摆平吗?”
宁辞挑眉,俨然一副不应该啊,这么人见人爱的姑娘,家里长辈也舍得,“叔叔阿姨说你了?”
“比这个严重多了。”
他走到天台角落,往下瞥去,“嗯,说来听听呢?”
“……”谁说孩子乖巧父母就一定会偏爱了,差得远了好吗。程不喜沉默。
宁辞也不着急,转问:“你在哪儿呢现在?”
程不喜回答:“学校,人工湖,一棵树。”
恍惚间听见他传来声笑。
“那行,你等会儿。”
不等程不喜问清楚什么意思,约莫三两分钟,只听见身后的高树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下一秒,他翻墙落到她面前的时候,就好像神兵天降。
程不喜呆呆盯着他,如同月下魔法师一样突然出现在眼前,连眨眼的动作都忘了。
不知道从哪里看到过,说是当真爱降临的时刻,整个世界都会静止下来。
“…………?”真爱吗?静止吗?
见她傻不隆冬的,“这么吃惊干嘛?”
宁辞拍了拍手掌,掸去刚才不小心沾到的灰土,一步一笑走到她面前,边走还不忘吐槽,“你们学校附近KTV,设备也忒次了。”
原来他说聚餐的地方,是隔壁的金天空,那里紧挨着她学校,相隔只有半条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