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向来锱铢必较,别人伤害自己,她自然是要报复回去。
只是她知道孰轻孰重,眼下最关键的是抓到贺冕,放任他在暗处像只肮脏的老鼠肆意窥探,对她来说并不安全。
云裳思量,“苏婉晴被捞出来后自然不会甘心,一计不成另生一计,定会和贺冕联系。”
“贺冕危险,这事本王会处理,你不要牵扯其中。”褚霁皱眉,他知道云裳聪慧,但聪慧抵抗不住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卑劣,肮脏的手段会让人防不胜防。
“我愿意作饵,以身入局,诱贺冕上钩。”云裳语调平静却坚定,“他眼高于顶,尤其瞧不起女子,只将女子视作手无缚鸡之力、可任他欺凌采撷的玩物,所以我要他这条烂命死在他最瞧不起的女子手中。”
闻言,褚霁原本皱起的眉头慢慢松开,眸子带上笑意,“这事还不急,贺冕伤重,得修养些时日,苏婉晴被捞出去后也会安分一段时间,你只管继续做你的事,待他们有露头的迹象,本王会知会你。”
玄四不知道何时退出去守在了外头,褚霁站起身来,在云裳面前蹲下去,两人的视线对上,“李云裳,本王还没消气呢。就因为那庸医的几句话你就要推开本王?莫论他说的是真是假,就算你当真伤了身子,本王也不在乎,听懂了吗?”
话里话外分明是余怒未消的模样,云裳有点想笑,“你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怎么能没有子嗣?还是头一次看王爷说出这样不理智的话。”
褚霁见她不信,正色道:“我没同你玩笑。”
都不自称本王了,云裳敛眸,嘴角的笑意淡去,听他继续道:“我知你心气高,若你肯嫁与我,今后无论是王府还是宫中都只会有你一人,有无子嗣也随你心意,你若想热闹些,挑些出挑乖巧的养在你身边就罢了;你若想清静,那就不要子嗣,我就是不做这个皇位亦无妨,咱们云游四海去......”
“殿下的心意民女知晓......”云裳轻声打断,“只是家仇一日未报,云裳就一日无心男女情爱,先前那些话虽是伤人也并非全是假话,民女对殿下确实是存着利用之心......”
“无妨。”褚霁站起身来,掌心轻轻放在女子的发顶,她今日并未簪金戴银,十分素净,“今日的话算不得告白,待你大仇得报,本王会认认真真再说一次,那时你若心动,本王就八抬大轿娶你进门。”
窗外的夕阳照进厅堂,将男人的影子拉得斜长,云裳弯了眉眼,看着那袭蟒袍消失在春坊正堂外,只觉得心脏的某一处角落渐渐塌陷。
*
再说到这日方梓筱正歪在临窗贵妃榻上,纱窗外芭蕉新绿映着蝉鸣,手中绣绷上金丝银线勾着麒麟送子图。
“夫人,今日的安胎药熬好了。”丫鬟夕月捧着缠枝莲纹药盅进来,忽听得前院传来一阵吵嚷声。
方梓熙厌烦地将瓷勺摔回碗中,皱眉道,“外头做什么这么吵闹?”
月份大了,再加上天气渐热,夫人的性子越发急躁,稍一点不顺心就会大发脾气。
“作死的奴才们,若是惊了夫人胎气都仔细自己的皮!”姚氏掀帘要骂,院里伺候的丫鬟个个面白如纸,战战兢兢。
姚氏觉着不对,将帘子一放,拐到廊下,“见鬼了,怎么一个个这副模样?”
其中一个小丫鬟低声道:“前院闹起来了,似乎是有个乞儿赖在府门口拦了大人回府的路,惹得大人震怒。”
“乞儿赶走便是,何故闹成这般?”姚氏不解,“前院的事大人自会处理,你们本分些,扰了夫人休息便将你们一个个发卖出府去。”
“夫人!不好了!夫人!”
姚氏话刚说完,院门口飞奔进一道身影,亦是瑞雪堂的丫鬟,“那......那乞儿进了府,手里还捏着夫、夫人的.......”
“有何难言?”姚氏抓住她的衣领,“吞吞吐吐做什么?”
“夫人的肚、肚兜.......”那丫鬟一张脸又红又白,话毕整个人虚脱了去。
“作死!这话也是你们能胡说的?你们只做没听见!”
姚氏怔怔然松手,正要进屋内禀报,就见方梓筱挺着孕肚掀帘而出,面色亦是难看,“谁敢胡言乱语半句,全部打死了丢到乱葬岗去!”
丫鬟们立刻垂首只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方梓筱没功夫跟她们计较,挺着肚子快步往前院走去,姚氏哎哟了一声,连忙跟上去扶住,“夫人您慢着些,大人不会凭借那人的一面之词就轻易疑心夫人的。”
“没处死就算了,怎么还叫他寻到府上来了,下面的人是怎么办事的!”方梓筱气得脑袋嗡嗡作响,心烦意乱,腹部的疼痛又多了几分。
前厅内,卓玉成面色冷然地坐在主位上,那名所谓的“乞儿”跪在下头,蓬头垢面却依稀能瞧见相貌俊俏。
薛采手里攥着那杏红色的滚金边并蒂莲肚兜,“卓夫人趁大人当值,召我入府欢好,珠胎暗结后却要杀我灭口!薛某被逼无路,只能告到大人面前,大不了鱼死网破!”
“畜生闭嘴!”管家王福举着扫帚要打,却被卓玉成抬手止住。
“你口口声声说与我夫人有私,所凭不过是你手里的贴身衣物,我又怎知这不是你偷了去信口雌黄的?”卓玉成端起茶盏,慢慢地拨动碗盖,轻轻吹了口热气。
方梓筱来得快,被姚氏搀扶着跌跌撞撞入堂来,葱绿的裙裾扫过地面,“夫君千万勿信此人所言,伤了妾身的一片真心啊!”
卓玉成看了她一眼,并未起身,只是淡淡道:“夫人也来了,正好坐下,一同听听看这人的胡话。”
这冷淡的态度叫方梓筱心中不安,却又不敢耍脾气,只能忍着心中慌乱闷闷地坐下。
薛采惊怒地瞪着上头的女子,破口大骂:“你这没心肝的妇人!背着你夫君私通也就算了,分明应承不会伤我家人,事成之后我亦会走得远远的,可你为何要派人追杀?就因为你干了这起子好事想要灭口,害我爹娘丢了性命!”
方梓筱一万个懊悔,当初就该早早处死这孽障,就不会惹出今日的事端来,“哪里来的乞儿,还不快逐出府去,夫君怎由得他在这胡言乱语,坏了妾身的名声......”
“你继续说......你还有什么证据?”卓玉成打断她的话,定定地看着地上的男子。
薛采举着手里的肚兜往前爬了两步,“这肚兜是最后一次与卓夫人欢好时我顺手偷走的,就是为了防止有一日夫人翻脸不认人。”
卓玉成一个眼神,身边的小厮立刻接过那肚兜递到他手上,贴身衣物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样翻来看去,方梓筱却顾不得害羞,只觉得惊惧。
女子的贴身衣物内里一般都会绣有印记,他翻面一看,果见那银线绣的莲花蒂上缀着米粒大的“筱”字,且走线正是方梓筱陪嫁绣娘特有的针法。
“我、我还知道夫人的左|乳下方有粒红痣......”
“放肆!”方梓筱猛地站起,指着薛采怒道:“你若再浑说,便拔了你的舌头!”
“夫人急什么?”卓玉成抬眸看向气得发抖的女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他这不是没说错吗?”
方梓筱不可置信地看向卓玉成,哪怕确有其事,夫君不该站在她这里,压下这丑事,免得坏了卓府的名声?
“继续说。”
“前些日子,夫人差贴身嬷嬷......就、就是这个嬷嬷,唤我到西角门...”薛采一把扯开衣襟,露出腰间狰狞刀伤,“让我与夫人云雨,说是事成赠银百两,夫人诊出喜脉后,我便拿着银两想带着爹娘远走他乡,可没想到夫人竟让人灭口.......”
方梓筱扑身到卓玉成面前,欲跪下求情,却被男子死死攥住腕子,他盯着女子苍白的面容,声音冷得像浸了冰:“我卓玉成竟不济到要替人养野种不成?来人,将府医押上来。”
“大人,府医前些日子失足落水死了。”王福禀道。
“好好好!夫人的手段够果断啊。”卓玉成将案上汝窑梅瓶扫落在地,“这是一个知情者也不放过!”
方梓筱吓得跌坐在地,腕上的金钏相互碰撞得叮当乱响,一张芙蓉面上血色尽褪,浑身发软,总觉得肚子隐隐作痛。
她泪眼婆娑:“夫君,都怪妾身一时想岔了,怕夫君被旁的女子勾搭去,这才出此下策……你原谅妾身这一回吧……”
她试图抱住面前一语不发的男子,可是被一把推开。
方梓筱再次跌坐在地,忽然捧着肚子哀哀下坠,葱绿的裙面渐渐洇出暗红。
方梓筱低头喃喃:“孩子,我的孩子——”她如梦初醒般尖叫起来,尖叫完后,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只是血还在流。
卓玉成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出闹剧,微垂的眼眸,一片冷漠。
阿芷,当日你倒在地上哭哭挣扎之时,她是否也是这般高高在上地看着你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