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背上传来的阵阵凉意,白元修只想捂脸。
他怎么能那样!
萧青就只是想帮他看伤而已,怎么能因为一个字胡思乱想到那种地步!
背上那一触即分的凉意让白元修有些不自在,他喉结上下滚了滚,吞吞吐吐道:“应该没什么事,要不嘶——”
他龇牙咧嘴地喊着疼,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见萧青说:“别乱动,给你擦药。”
白元修默默地坐好不说话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萧青皱着眉,紧紧抿着唇,但动作却十分小心轻柔地触碰着他背上那高高肿起的淤青。
白元修小时候身体不好,他又是家里最小的孩子,父母兄长对他几乎是有求必应。
他怕疼,别人磕碰一下可能就是个红印子,他不行,一摔跤了那胳膊膝盖上必定青青紫紫一大片,还肿得骇人。
旁人看着那伤严重,也只会赶紧温声哄他,可小孩儿嘛,一哄就更来劲儿了,非要哭到嗓子都哑了才会停下来,如此几年,大家也更小心白元修了。
他从小长得就好看,嘴又甜,几年下来家里宠着宠着,就把白元修宠得十分娇气。
等他长大了一些后,他父亲想要把他这顽劣性子给掰过来,可当初的孩子长大了,不听他管控安排了,气得只会动手打。
白元修是个十足的叛逆性子,这一打,倒是直接让白元修走上了家中父兄截然不同的路。
他依然怕疼,可练武却不可能不受伤,那会儿他祖父又总拿这事儿取笑他,白元修不服,就硬撑着装作无事发生。
可这一装吧,又弄出其他问题了。
白元修不是个能忍耐的,他表面装作无所谓,身上却疼得不行,但那点儿痛感总要有个发泄出来的口子,时间久了,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变成从眼睛里跑。
甚至渐渐的,那眼泪就变得根本不受他控制了。
白元修这毛病没多少人知道,当初加入魔教后他第一次受伤,眼泪鲜血糊了一脸、哭得抽抽搭搭的,把一旁同行的青龙堂主吓了一跳。
想起当初青龙堂主的表情,白元修心想这三年他应该是瞒得挺好,没在萧青面前哭过,不然......
白元修为自己的想象中的画面打了个冷噤,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询问:“疼?”
白元修赶紧摇头:“不疼,一点儿都不疼。”
实际上他快疼死了!背上火辣辣的,右手连抬都抬不起来,但他根本不敢表现出一丁点儿的不适。
发现萧青没起疑心后,白元修正松了气,却听见对方道:“嗯,不疼就好,一会儿得给你把这淤血揉开,不然几个月都好不了。”
白元修:!?
他飞速一个转身,眼巴巴地看着萧青:“不用了吧,只是磕到了而已,会自己好的。”
萧青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那宛若实质的视线让白元修越来越心虚,最后只一咬牙:“知道了知道了。”
他瘪瘪嘴:“听你的还不行嘛。”
于是等那一瓶药油用完的时候,白元修已经脑子都疼懵了。
他吸着鼻子,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越想控制就越哭得厉害,看上去委屈巴巴的,要是脑袋上有对耳朵的话肯定是耷拉着。
忽然,他感觉背上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碰了下,还没反应过来就额头上也突然一凉。
白元修愣愣地摸了摸自己额头,刚刚是......萧青亲了他?
白元修心想不可能吧,萧青一直就脸皮薄,以前两人相处亲密的时候稍微离近点儿就会脸红,怎么可能——
下一刻,他只愣怔地看着面前的人,因为刚刚在那短短一瞥里,他看见萧青的脖颈耳尖是一片绯红。
一种莫名的冲动让白元修一把抓向对方的手腕,可萧青这套衣服袖口宽大,白元修一个手滑只抓住了对方的袖口。
对视着萧青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白元修心中的情绪翻涌,他刚准备开口,不远处就毫无征兆地响起了一道声音。
“左护法,您要我找的东西我——”
来人蓦地没了声儿。
一阵风吹过,吹过那名教众,吹过萧青,也吹过了白元修、以及白元修身上半挂着的衣裳。
在这荒芜的深林里,魔教里向来心狠手辣的左护法站在一男子身前,姿态冷漠。
而那男子坐在地上衣衫半解、露出那显眼的处处红痕,他眼眶也是通红的,脸上还挂着几道泪痕,只敢伸出手轻轻抓着左护法的衣袖,像是在卑微地挽留。
那教众大叫一声“啊啊啊我什么也没看见”,几个闪身就消失在这植物葱郁的林间,留下了一脸呆滞的萧青和白元修。
白元修看着萧青,只觉得有种不知该从哪儿切入话题的迷茫,但他向来嘴比脑子快,嘴一顺就说出了口:“你这面具什么时候戴上的?”
萧青捏着银白面具的边缘将其掀开,熟练地收起来:“就刚才。”
白元修:......
白元修一脸诚恳:“要是哪天你不在魔教干了,去当飞贼吧,肯定能赚个大的。”
“啧,”萧青挣脱白元修的手,走过去帮白元修把衣服拉起来:“别嘴贫。”
清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萧青蹲在白元修面前,一下下去擦着白元修脸上残留着的泪。
被这样温柔的关心照顾,白元修鼻子又开始发酸了,他赶紧眨眨眼睛,声音闷闷的:“你不觉得......我这样很难看很丢脸吗?”
萧青抬眼看了他一眼:“又不是第一次见你哭。”
白元修瞬间瞪圆了眼睛:“啊?”
难道他之前哭过?什么时候!?完了。
萧青没再说话,白元修脑子乱做一团、心里忐忑着也没开口,两人沉默许久后——
忽然反应过来的白元修问:“刚刚那人,看衣服好像是朱雀堂的吧?”
萧青“啊”了一声,蹲在地上和白元修面面相觑。
白元修:“感觉好像不妙。”
萧青:“......嗯。”
事实证明,他们的预感是正确的。
白元修看着从他面前晃过的那个簪花小贩,额头青筋在欢快地跳。
好家伙,已经彻底不演了是吧,直接莽到他们面前来了!从他们从魔教旧址离开算起,这已经是第几回了啊!?
一开始这些情报探子还隐在暗处偷偷摸摸的打量他们,可渐渐的,这些人就越来越放肆了,不久前,一个卖花女童跟了他们两条街,笑起来又乖又甜。
白元修还记得那女童捧着脸,天真懵懂地问他们要不要买花送心上人,让人十分心软。
可结果呢!那家伙居然是个会缩骨功的教众扮的!
这简直就是得寸进尺!得寸进尺!!
白元修拿着一束还沾着露水的花,剔干净一朵的毛刺后就往萧青怀里塞一朵,心里骂骂咧咧的,手上动作却没停。
白元修感受着那些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恼火得都要开始磨牙了,却听见旁边忽然飘过来一句:“怎么,你很在意?”
他偏头过去看,萧青正单手抱着怀里的花,不急不缓地步步前行。
萧青此时没再戴左护法的银白面具,但脸上的表情却像张面具似的,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目视着前方,街道喧闹,可他却好像什么都看不见,在他眼中,那些行人商贩、两旁楼阁大概和一块石头、一株花草也没什么区别。
白元修还记得当初一次见到萧青时,对方就是这样的姿态。
当时明明面对着三个比他魁梧强壮的盗匪、那盗贼都已经要来摸他的脸了,可萧青依旧还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白元修忽然就想,萧青十四岁来的魔教,而后两年面容尽毁,再之后也是时常蒙着面,成为护法后就更是了,几乎时刻面具不离身,江湖上甚至还有小道消息说魔教左护法其实是个机关人。
左护法太过神秘,没人知道他的面容,也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永远只穿着一身白衣,像个无牵无挂的游魂。
以前和萧青只是同为魔教护法关系的时候,白元修就无数次说对方装模作样。
可现在想来,萧青确实是在伪装没错,但并不是故意伪装成那副高冷样,恰恰相反,他是在伪装成一个“正常”的普通人。
白元修心里忽然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他往后两步绕到另一边,一把抓起萧青的手握在手里,朝旁边那两个拿大海碗喝茶的樵夫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直到把人盯得低头转身了才收回视线。
他微微躬身弯腰,嘴唇在萧青脸上轻轻碰了一下。
“在意他们干嘛?我只在意你。”
在这春末夏初的时节,阳光明媚灿烂,蓝杉青年沐浴在这阳光之下,却比那炽热的太阳还要耀眼。
萧青为这一幕看愣了眼,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抱着花的手,想去触碰对方那弯起的嘴角。
可他没能碰到。
一声厉喝猛地响起,像是那夏日惊雷一般炸响在二人的耳边。
“白元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