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时声低且沉,都听不大清,但陈绾月以及柳嬷嬷等都愣了下来,陈绾月回过头,触及男人眼中隐约的笑意,顿时小脸爆红,无错地急瞅了捂嘴失笑的柳嬷嬷等人几眼,忙飞也似地小跑去到悠哉悠哉的男人面前。
她弯身一把将他滚去里面,他躲着侧身一翻,仰面撑起来笑而不语。陈绾月倏然耳热,忙爬出去拉上绡帐,眼不见为净。他突然,犯了什么病?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以往大庭广众之下,他从不曾如此多娇。
适逢一应物品安顿齐全,柳嬷嬷同娇鸾畔几个常跟的婆子识趣退了出去,并关紧房门。外间守夜的当值老媪也去班房候着。霎那间空落落的,陈绾月失神坐去窗下,望着外面昨是今非的朦胧月色与庭院布景。
更敞亮,也更豪奢了。
但她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梨香院。如今静下来想想,竟觉弹指间匆匆,仿佛已有百年之久,物是人非事事休,故景再不逢,明月高照。
她托腮剪着案中那盏红烛,光影摇曳,这一去,竟不知何时能再见长安,初时恋江南故乡,不恋长安,为今要走,方知长安风水养她年少成人,祖母叔伯姊妹相伴,亦不失为留恋。
陈绾月触景生情,似是有所察觉,那边等着的男人依旧云淡风轻,语气缓而有力地关起房门说私话,倒还纵情随意:“要不要过来?”
他仿佛随口一问,陈绾月却知若是不过去,必有一番追逐嬉闹,她这会儿心有依恋,即将离开熟悉的住处和亲人,去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心内不自在,亦有寻他之意。
她起身走了过去,韦延清早有等候,将眉眼淡淡愁的美人儿揽过入怀,亲近之下,共躺一枕,许是在东房沐浴过,红罗帐里两人都是周身清异。
韦延清笑了笑,道:“我在幽州娶你罢。”
突兀的谈话令她措不及防,慌抬起头,不觉怔怔望着他。双唇嫣然,微微因惊讶而张。
“若不是幽州,那便是三四年后的长安,都是要接你进门,早晚选定而已。”
陈绾月眸中微有所思,旋即坐起身,攀附了他的颈项,摇摇述道:“幽州不是不可,只是没有你的父母亲人在,到底不算厚道,前几日我去看望姨母,她老人家还巴巴儿地期待着承膝下天伦之欢,晋王年纪虽到,心却还幼稚,公主与驸马又屡闹别扭,这次公主竟大骂陈义枉礼怠慢、辜负圣意也两地分居。”
“提起这个,姨母才愁着洒泪告诉我说,这两个是有生之年没有指望了。我虽不这般认为,但姨母待咱们甚厚,她难得掉泪,我岂能做到心平气和?也是话赶话,又说到了当初的奉子成婚,我就羞了脸,欲止而无奈,姨母又笑压给了我。”
听此,瞥见小姑娘闷闷的神情,花容可爱,韦延清抬手捏了把她的脸颊,盯着沉默了半晌,不大经心地散漫问道:“不要就不要,你也还小。”即使之前闹着甚么奉子成婚,但他过后深想,怎舍得她年纪轻轻困于他与孩子之间,索性每逢事中,他都有意防范着,并不曾出过差漏。
她诗书典籍读得多,却对这方面不甚了解,故从未有过怀疑。
有一既有无数,他也就卑鄙一回,只是不说罢了,一次次搂抱引春情而已。去年她倒是随口同他提及过一句,也不为别的,只是奇怪为何久处而不见怀,那会儿两人几乎日夜待在一处。她多思,韦延清便请了郎中,用“无碍,一切正常”的诊治结果安定她心。
最重要的是,他不喜二人相处间忽冒出个孩子来。
那样难免就分散她的心神与在乎了。但若是有,他也会倾尽父亲的职责与爱护。
陈绾月却眨了眨眼,默然一忖,忽然摇了摇头,认真看他道:“韦延清,我想有个真正的家。”
“......”他倏忽一怔。
她温柔笑着,唇角微勾,眼波流转间,宁静清婉:“昔年流亡,我尚年幼,先丧父后失母,最后陈家止剩我一人,怎么说也受够了孤苦的滋味。”夫妻诉衷肠,交心疼爱,皆是寻常。她的手臂纤细白腻,与云鬟相称分辨,柳眉若山黛,琼鼻小巧且挺,仿佛只要他手一拂,美娇儿便会咯咯柔笑。
“若是没有缘分,也就罢了,但要是能与夫君共育家园,妾感激不尽矣。”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心内刻了画。
怜妻之美貌,承妻之柔蜜,疼妻之过往,爱妻之从容。几相叠加,韦延清不觉心跳剧烈,紧紧牵着陈绾月的双手,两掌握在心口,英俊的脸庞早已冷淡尽失,唯有火灼肺腑,恨不能将心肝肺剖了给她,以证情笃:“我竟不知,卿卿有此心耳。”
陈绾月失笑一声,忙羞撤了两手,低头只是不看。
韦延清解了床帐,铺开衾被,转而高大威壮的身躯只箕坐在里,狭长的丹凤眼幽光暗闪,注视那道坐在边沿背对着他的小姑娘无声弯了弯唇,忽而不紧不慢地冷声命道:“往这里来。”若不施压,她难从也。
娇影惊讶,她仿佛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往回望他,猜不透怎就突然冷漠了起来,到底韦延清只是常在她面前言语缓和,她鲜少见过他威压骇人的一面,那多是对外或是对做错了事的那起人。他若不刻意压制,统领二十万军马,权掌禁军的韦二爷,气势自不用说。
朝野内外,无不畏惧。
陈绾月都快忘了,不止韦丞相,权倾朝野的亦有他韦二爷。
韦延清指尖微动,修长宽阔的大手漫垂在膝上,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慵懒矜持,贵不可言,即使身着里衣,挺括结实的肩胸亦可见肌肉贲发,块块分明。坐在那里,长手长脚,猿臂蜂腰,相貌俊美,目觑视之,震慑重重。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仿佛到了战场上,纵马斩杀万千敌军。
韦延清注意到小姑娘眼里的通红和无措,心内不觉有些懊悔,毕竟她年岁不大,易受惊吓,他又用力过真,难免吓着人儿。但只一瞬间,这半点惭愧与后悔便被韦延清抛到了脑后,他第一次对她的惊惧不是安慰,而是冷视。
他又加强语气道:“坐过来。”嗓音淡淡的,仿佛下一刻就要亲去捉她过去。
陈绾月蹙着秀眉,茫然无所依,四下帐也解了,灯也点了,她再无借口走开,且那道目光极具侵略性,她根本无法躲避。又凶又莫名其妙,她哪里受过这等猝然与男人气势放开的狠劲儿,一时红着眼,娇身颤抖地惶惶去了内里。
她相对坐于小腿上而不动。
少顷,他一把拉过委屈欲泣的美人,抬高那张眼眸无辜的娇容,教道:“坐上。”
她不明所以,但因男人眼神锐利,支撑不住,只得低头起身,见他双腿仍大张呈箕,不好坐的,便撑着他肩仅往前挪了挪。
谁知他勾起唇角,倒似个没廉耻的东西道:“不对。”随即也不待陈绾月反应,两只大手托着便分往两侧,曲腿各担一条白花花的玉直藤,她当即惊呼了要往后倒,腰后却有五指撑着,极大的膂力,手臂的青筋,她都一一有感。
“色字头上一把刀,你真昏了头不成?”她羞耻地忙去推开一些。
她着晚睡时的薄衫,粉绣里白雾纱,因才沐浴罢,此时底下止有一件粉嫩花苞的绸缎小衣,并一件红抹胸。他也不废话,见了那脸颊上的娇羞,亲近时的欲拒还迎,闻了香喷喷的气味,又听那温声娇语,真可若非嫦娥西施不可相提并论也。
韦延清低头吮住,垂眸视之,含糊沙哑道:“以往无子,是我有意为之,终不舍你受那养育之辛,既如今说开了,夫君也听你的,先与了你花丛甘露,有无新人只随缘罢了。”
陈绾月先时难以启齿,只是不停将手去拨他托着的手腕,骨节坚硬而突出,把握间力不可挡,她皱着眉仰头只是无奈,终于分出声道:“这是何意?我不大懂。”
什么是花丛甘露?
直觉告诉她,与房事有关,但她双亲早故,府中无人,并没专门教习出嫁前这方面知识的嬷嬷。又怎说是有意为之?
“过会儿你便清楚。”
他目光探下去,骨节分明的指尖勾开了丝带,一抹不同于雾白纱的衣物赫然入目。韦延清手沿入内,光影晃动间,她埋首向前,柔若无骨地瘫成一水光相照的粉雾云潮,绵绵鬓发乱。
一炷香过去,仍旧火热。
陈绾月红着双眼,忽觉一股异样传来,这感觉颇为陌生,她惊惧瞪大了眼,说不出来话,忙乱之间,她揪住枕边巾帕,忙递与男人手臂上。以往他常是如此。
可这次他没接。
她吓哭了:“夫君,这是什么?”
“我们的孩子。”他也是昏了,哑声低答。
陈绾月呜呜咽咽啼哭,一双精致的美眸眼眶全红,韦延清直起身,汗水顺着额头滴下,他眸色克制地看了几时,听见她说“太亮了”,他怎会不知其意,故弯唇挑眉一笑,并不熄烛,反垂首观其出入之势,待床褥湿透,仍有顽心兴起。
他冷漠以对,陈绾月不见,只觉一声脆响,掌起力落,隔着贴身衣物,那里狠痛起来,她当即掉下两滴泪来,一时闹着不让:“韦延清,你混蛋!”
她心里难过死了。
也羞死了。
她何曾遇过这种猛兽过境,又因时年尚小,又惧又痛之下,羞趴在枕低泣不已。韦延清太阳穴直抖,知是没控制闹过头,忙抽离出来,翻身坐起,又将小姑娘斜搂在臂,不住往怀里抱以宽慰抚哄。
他吃得魇足,全无昔日沉稳,嗓音半笑半正,可谓轻哑到温柔至极:“要不你也打我一下?”
陈绾月扑在男人怀里哭得肝肠寸断,那一股难受怎么也消不去,听得韦延清心内翻来覆去只是撕裂的疼,恨不能将世间所有的珍玩都掠来哄她,哪怕是天上的星月,他也愿一辈子找寻,只为她此时开怀。
帐中情大乱,殊不知外面贼盗蜂拥,天下亦于今夜大乱耳。
连韦延清这样步步为营的谨慎之人,身长体阔,战功赫赫,见过多少风烟狼起,有大丈夫之志与诸葛之谋,此刻却在心上人面前亦能够昏到一定程度,丢弃理智,只教两心合一,宁把天下捧来与她——
“我允你一件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