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当天,陈稳很紧张,一整天在医院里都魂不守舍,坐在办公室里也是盯着电脑上新打开的病历发呆,纠结无措到啃指甲。
周行森拍拍她的肩,刚下手术,深绿色的手术衣外面罩了一件白大褂,脸色略显俊秀的疲惫,笑说:“没什么嘱咐的,那我可就自由发挥了啊。”
周行森摩拳擦掌,“夜班”已经不值一提,他现在疯狂想做一下影帝,去发泄一下在医院里积攒的怒火,毕竟接连上班这么多天,再不做一个活人,他就会化身为一个僵硬的木偶了。
连战来了电话,等不上陈稳,就只能先回家。
陈稳说:“哥……”
“怎么了?”连战问,声音温和。
陈稳咕哝着,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右眼皮一直跳,总觉得今天要出大事,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不让周行森帮她的话,连家人真要随了连战的心思,她一辈子就跑不掉了。
她喜欢连战,但不是要跟他过一辈子的喜欢。
而且,连战不老实,男人就没有一个老实的。她爸爸、连定国、连家老爷子,还有那么多年龄跟她不相上下的堂兄弟,没一个老实的。
王天阳也是那样,一个阳光开朗大男孩儿,甚至会去招妓。
用他们的话说,那就是在那种事情上略显高端的服务员而已,有人花钱买衣服避寒,有人花钱买食物裹腹,当然也就有人花钱买乐子。
女人在他们看来是战利品。
而连战,作为他们的朋友,他又能干净到哪里去呢?
她永远忘不了她刚回国时那个叫宁夕的姑娘随口说出的那句话:床上也特别凶,让翻身的时候拍一掌,疼死了,烟灰掉在我腰上,也不知道心疼人的。
可连战骗她说,他从没跟其他女人上过床。
而像这样的时候太多了,真要一件一件拿出来摊开来说,她的心都要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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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车,陈稳让周行森把车子停得靠边一点,日落黄昏,不宽不窄的青石板巷子里飘起了秋叶,挨着四合院的墙根儿,停了一溜儿的黑色轿车,低调而庄严。
家门口站了两个警卫,平时陈稳没见过,是院子里的张妈出来了,他们才放行。
陈稳手里拿着一个明朝成化年间的青花瓶子,连家老爷子最爱这个。
进了正厅,熙熙攘攘地已经来了好多人了。
周行森在后面挤挤她,压低声音说:“欸,你这也是算占了你们家老爷子的便宜了吧,否则你一个小辈儿,随随便便一个生日能来这么多的政商巨头?你看那个谁,我好像在电视里见过,好像还是新闻频道。”
陈稳“啧”了一声,回头打断他的多话。
她现在没空跟他打岔,一门心思抬眼在人群中搜索。
连战不在,明明早就回家来了,人呢?
她有些焦急,周行森全都看在眼里,不知道她急什么,但也摸了摸鼻子不敢再多招惹。
和陈稳多相处了一段时间,他才慢慢摸清楚,陈稳原是脾气不好的,他怕她恼了吃人。
而且,他从来没想过,以前只听说她家里有钱,没想到人是能在皇城根儿下安家的家世。
张妈过来,跟她说:“连战跟老爷子去书房了,先别找了。这位是?”
她矮矮的个头,眯着眼睛看周行森,仔细打量着。
陈稳从不带外人回来,更别说异性了,真是稀奇。
谷阳也来了,后面跟着连定国,只不过刚站过来,连定国就又被人给叫走了。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物来说,只要人稍微多一点的场合,不是交际,最后也变成交际了。
陈稳给谷阳介绍:“姨,这位是我同事,跟我一样在医院工作,也是心外科。姓周,叫周行森,您叫他小周就好。”
谷阳上下打量,握着他的手眼睛放光。
这小孩儿,看起来个头可以,长得也不错,而且三两句之间温顺有礼,看起来家世也不俗,和小稳很是相配。
“小周?”
“哎,阿姨。”周行森很是礼貌,即使谷阳热情到握着他的手忘了松开,他也没有提醒或者不耐烦。
“你也是医生?”
“是的阿姨。”
“那你家里是做什么的哪?”
“也是医生,爸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都是。”
“噢,原来是医学世家呀,那可不得了了,你父母身体都还好?”
“好着呢,多谢您关心。”周行森脸上的笑容有点绷不住了。虽然已经二十五六,但他还从来没有被催过婚,乍一面对别人家的长辈这么热情,一时有点难以招架。
“那你——”
“姨,您别问了。”谷阳还要再问,被陈稳撒着娇打断了,“人就是跟我回家给爷爷过个生日,您别把他给吓到了。”
“好好。”谷阳眉开眼笑,熨帖地拍了拍陈稳的手,“姨不问,姨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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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书房里,一水儿的紫檀木家具,形象富贵,是相当庄严的中式装潢。
老爷子横眉怒眼,连战依旧跪在地下。
“我说过多少次,让你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你怎么就是执迷不悟呢?”
“这种事情怎么处理?又不是一件麻烦事或者一个麻烦的项目,我说处理就处理了。”连战回嘴。
“那你打算怎么办?就这样一头栽下去了?你哥怎么办,你想过吗?”
连战眉眼生出一股戾气,“当初我就提醒过他,他的麻烦我也帮着处理了不少。是他执迷不悟,坐在那样的位置上,能是可以随便乱来的吗?在外面包养女人还被人拿住了把柄,这事儿他也好意思来求您老人家帮忙处理?”
老爷子叹了口气:“他原先是没找我来着,但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要真下去了,还能有你们的好?还有你那些兄弟姐妹,没几个让我省心的。”
连战说:“那您老就歇着,别再管这些破事儿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胡说八道!”老爷子猛拍了一下桌子,斥道,“这不管那不管,那我连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连战揉了揉眉心,烦躁地说:“那他闯出的祸,您就让我来收拾?”
老爷子缓缓坐下,说:“一家只能出一个,你哥在政道上也有点脑子,就是私生活上管不住自己。不过这也情有可原,男人嘛,有几个能过得了女人这一关的?”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无非就是影响他过两年的晋升,但是这条路上,一步迟,步步迟。我现在还在任上,他走起来都艰难得很,我下去了之后,你觉得凭他的能耐他能走到哪一步?这关系的可不止他自己,还有我们整个连家的荣耀。”
老爷子一瞬之间好像苍老了许多,叹息说:“我也是从你那个年龄段儿过来的,什么爱不爱的,都是虚妄,结果都那样。稳稳是个好孩子,有些话你说不出口,我替你去说。”
连战否道:“没可能,我跟陆方怡没有关系,这件事情在当年我就跟您解释清楚了。您当时还说我做的对,说大男人就是要有担当,怎么,现在我就要为这种担当付出代价了吗?”
老爷子瞪他。
连战心一横,威胁道:“逼急了,我就只好把这件事情抖出来,到时候谁都别想好过。”
“放肆!”老爷子怒喝。
“你哥哥的把柄在她父亲手上,你哥以后的路怎么走,就全看你!而且,你以为我英明一世就只是因为这件小事儿妥协了吗?你知不知道她几个哥哥现在是做什么的?陆家现在是红极一时,就拿你上回求我的那个事儿来说,如果你娶了方怡,你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决了。”
“我们这样的家庭和普通人的家庭不一样,人家都是四条腿走路,单靠你两条腿,再怎么倒腾你也难追上!”
连战听进去了,但是就一句,“我不同意。我缠了稳稳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她现在有点儿妥协的苗头,我要真是娶了陆方怡,她能跟我老死不相往来。”
“稳稳稳稳,离了她你就不能活了?!”老爷子一脚踹飞了一把圈椅,怒得眼睛都要出血。
“是!不能活!”连战抬眼,也是怒目而视。
“我在任何事情上都可以妥协,唯独这件事不可以。”
老爷子冷笑:“你就不怕我对她做点儿什么?你可知道,她最听我的话。”
“爷爷!您——”
“就这么定了。”老爷子打断他的话,“陆家那丫头,想娶你也得娶,不想娶你也得娶。至于稳稳,你听话,我就让她安安稳稳待在北京,你不听话,我随时都能送她走,送到一个让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去!连战,你就看我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头子,做不做得到!”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老爷子呵斥他一顿,又怅惘说:“连战,我的好孙儿,我没办法,你是我唯一看好的孙子,你得跟我站到同一条战线上。你看你父亲那一辈儿,全是被我一手扶上去的,不说都是草包,但也没几个有能耐的。再看你们这一辈儿,受的教育都是个顶个的,我一个一个对你们倾注了万千的心血,最后成才的也就你和你哥。”
“摇摇晃晃的,你和你哥得扶持着走,仅凭你自己就能撑起连家的门楣了?你要当初听话走了你哥那条路,如今我岂不是省心了许多,还用得着八十多岁了还操这份闲心?在这里,在北京,钱跟权比起来,不值一提。”
……
寿宴过半,饭桌上,连战就坐在陈稳对面,只是稀奇的是,一顿饭那么长时间,他一眼都没看过她,表情凝重,脸色发青。
看起来,相当沉闷。
酒过三巡,陈稳起身对老爷子敬酒,说:“爷爷,趁着今天这个好日子,我想再跟您说一个好消息。”
“哦?是吗?说。”
老爷子瞥了连战一眼,心里也在打鼓,生怕这两个崽子是串通一气的,好不容易镇压住了一个,又来了另一个。
她真要是在饭桌上说开了,今天来了这么多能人政要,陆家的人也在里面,连战和陆方怡的婚事怕是当下就要玩完。
他给身边的警卫员使了个眼色,让他时刻准备着,随时带走陈稳。
连战也是紧张,满脸凝重地看着她,既期盼又难过。
陈稳笑说:“爷爷,阳姨,连叔叔。”她一一问好,脸上因喝了酒而在脸颊上晕开了两片酡红,“我有男朋友了。”
桌上的人连说恭喜,只是老爷子和连战这两个最疼爱她的人的脸色却一变再变,值得探究。
陈稳拍了拍身旁周行森的肩,说:“喏,就是他,周行森,我今天特地带他过来的,给大家看一看,顺便也接受一下祝福。”
连战的脸色哗一下就变了,煞白。陈稳脸色酡红,喜笑颜开,一副沉醉在爱情中的幸福模样,并不看他。
周行森影帝上身,对答如流,完全发挥了自己在人际交往中的游刃有余与高情商,即便是面对一群位高权重的长辈也不丝毫怯场,很给陈稳挣面子。
谷阳他们都很满意,连家老爷子更是反射性地连连叫好。说了两句场面话,大家又开始喝酒。
谷阳低声跟身边的连定国说,让他派人去调查一下,如果周行森说的是实话,并且家世确实清白,那也就随稳稳去了,未尝不是一段好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