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平叛钱璯刚告一段落,北方洛阳城内紧张气氛达到顶峰。十月石勒率两万骑兵,长驱直入洛川,幸而被打败。匈奴换了战略,另一支骑兵进入许昌、兖州、豫州一线。
中原兵荒马乱,粮草依赖扬州,许昌作为漕运必经之地,洛阳无疑被扼住咽喉。随着朝廷对兖州、豫州的控制,东南各州接济困难,洛阳饥饿日益加重。太傅下诏檄文,征召天下外军入援京师,然无一军队到达。
城内群臣人心浮动,迁都避难呼声甚紧。司徒诸葛衍卖掉家中车、牛安定人心,告诉城中百姓事态还未糟糕到要亡国程度。
见征兵不至,太傅赵越穿上戎装进宫面圣,请求讨伐石勒。
皇帝看出太傅的真实意图,要将洛阳主力精锐禁军带出洛阳,屯兵镇守在兖、豫二州,依托徐州与石勒周旋来保住洛阳。
他不甘心,自不能让太傅走:“如今匈奴侵逼洛阳,群臣无坚守心思,朝廷社稷全仰赖太傅,要是太傅带兵出征,岂不使朝廷根基孤立?!”
不管是为打通粮道守住洛阳,亦或做别的打算,都必须先离开这个困顿之城。思及,赵越态度愈发坚决:“臣出战讨伐,破贼则以振国威,总比在京畿坐以待毙强!”
话已至此,他这个傀儡皇帝说再多也无用。赵越为向朝廷表明自己并非逃亡,死守正朔,留下王妃裴氏与嫡长子,留下亲信以及少量的东海国兵守卫京城,监视百官。
赵越命诸葛衍为军司,集结了四万人,向许昌出发。军队一离开洛阳,扬州都督周馥立即越级,上奏疏给皇帝:臣与僚属等人伏思大计,请圣上迁都淮南寿春城。臣谨选精卒三万,奉迎皇驾。荆、湘、江、扬、各先运四年米租十五万斛,十四万匹布和绢,以供大驾。臣宜转据江州,以恢王略。
周馥这个意见不失为一个缓解危机的办法,迎合迁都避难的民意,以豫州、青州、兖州三方围绕寿春形成一道防线,防御匈奴。
对于赵越、诸葛衍却是背若芒刺,从前只是洛阳众人口头议论,而周馥上书已经变成朝廷不可不考虑的方略。
一旦皇帝采纳,朝廷将搬移寿春,往私里说,寿春是周馥的地盘,迁都后他们不仅对朝廷大权失去掌控,周馥还会联合其他势力对抗自己。明面上来讲,洛阳作为正朔,具有重要的政治象征意义,迁都极有可能被视为对匈奴外敌的退让,从而影响在中原的号召力。
一旦稍有退让,赵越便陷入被动境地,皇帝就能借此机会摆脱他的控制。
看完周馥奏疏,赵越气得浑身发抖,先前他发檄文征召周馥勤王,周馥推脱手中无兵,转头就多出三万精兵,还有十几万斛粮食和布匹。占据江州,不就是要黄河以南都交给他,分明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故而赵越坚持否决迁都之议,下令周馥及新任淮南太守来中/央述职。
淮南太守人还未到北方,求救信先送往建邺安东将军府。
纸上墨迹点点,拖曳出几座峰峦,显然是万分焦急,不待墨迹干透就装进信封。信上所述周馥拒太傅诏令,淮南太守奉太傅密旨讨伐,兵败退守东城。
诸葛导一觑在座几位军谘祭酒,目光投向沉吟不语的赵睿,“太傅与周馥不对付不止一日,召周馥北上或许是假,诛杀周馥这个后患才是真。”
“茂宏所言正是。”赵睿扼腕叹道:“只是周馥统辖江南军事时间比我长得多,在扬州树大根深,论单打独斗,不但奈何不了他,还会自取灭亡。”迁都并不利于他,周馥崛起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威胁。他与周馥分据扬州南北,军事实力却非等同。
赵绍听出话中犹豫,深知父亲素来谨小慎微,但一山难容二虎,于是开口道:“太傅驻扎许昌,与建邺为犄角,父亲可修书给太傅,请求太傅派遣军队征讨周馥,以二对一。”
他自幼跟着赵睿,对军政事务有所涉猎。赵睿听长子出言有章,必然已想好对策,但毕竟还得仰仗江东豪族,也要问问南士的意思。顾荣年事已高,抱病家中,在座人中纪瞻为南士领袖人,赵睿唤纪瞻的表字,笑而问道:“思远以为谁可以领兵?”
江东士族利益已与赵睿绑定一起,也担心周馥迎天子迁都会破坏眼前局势,于各家而言皆是不利。若是除去周馥,便能进一步在未来的政治格局中占据有利位置。纪瞻摆出当仁不让的气势,“属下与甘卓将军愿意领兵。”
甘卓勇猛善战,先后平叛陈敏、钱璯,众人并无异议,点头赞同。
“某也愿往。”诸葛敦从席上起身,对赵赵睿作揖道。此次平叛无疑是提升个人实力绝佳机会,既有江东豪族等与赵越南北夹击寿春,周馥必败无疑,这杯羹他定要分一杯。
赵睿点点头,若能控制淮南,他便扩大势力范围。他当即写信两封,一封送往东城,回复淮南太守,说明定会出兵相助;一封送往许昌,请求太傅派兵南下夹击。
小吏取来舆图,在案上展开,纪瞻、甘卓、诸葛导等人围拢四面,商议军情,最终将路线兵分三路。这支军队各有私心,目的却出奇一致。
诸葛导行军路途较纪瞻、甘卓最远,从西北方向迂回,先行出发。甘卓驻扎寿春以南的合肥,附近有巢湖,水运条件优越,便于运输粮草和兵力。外加此处靠近寿春,发起进攻吸引周馥主力,避免诸葛导被突袭。
临行前,纪瞻联络江东地方豪强,承诺给予封赏,争取他们的支持,以壮大声势和队伍。纪瞻这一路绕至寿春西侧安丰郡附近,切断寿春与外界的联系。
建邺距安丰郡近乎四百里,行军每日走六十里,到安丰已是十月下旬。安丰太守派遣人出城请纪瞻到衙署,设下筵席招待。
将军郭逸表面不动声色打发了送信人,对纪瞻忧道:“这分明是鸿门宴,公断不能去。”
这话不是危言耸听,安丰距寿春近,周馥若串通安丰太守,有意设伏,此去必凶多吉少。纪瞻略微点头,笑道:“将军所虑极是,不过大军在城外扎营,安丰太守即便有心害我,也不敢轻举妄动。他此番设宴,我正好探探口风。”
他拍拍郭逸的肩膀,“这样,我会带几名亲信前往,若过了时辰还未归来,你率大军立刻攻城。”
见纪瞻决心已定,郭逸便不再多言,退下部署。
翌日,纪瞻挑选了几名武艺高强的亲信,带上刀器,一行人来到城门,安丰太守在城门口迎接。见纪瞻左右等人气势凌人,安丰太守愈发恭敬,引一行人到衙署大堂。
安丰太守请纪瞻上座,自己则坐在主位,其余宾客依次落座。几个亲信刀不离身,太守举杯,堆笑道:“在下听闻公远道而来,略备薄酒,望公不嫌粗陋。”
眼角余光扫完堂内,发现只有几名女婢,门外亦无重兵把守,纪瞻这才肯回敬,试探道:“太守盛情,纪某心领了。只是纪某此行肩负重任,奉命讨伐周馥,不敢饮酒闲了耽误军情。”目光如刀锋般逼视,“太守距离寿春颇近,周馥难道没有给太守写信?”
听罢,安丰太守面色微变,“公奉朝廷号令,乃是大义,在下与公同食朝廷俸禄,自是与公一样为朝廷效力。”
周馥确实有给他送过信,但他没有立即表态。一是因为周馥拒诏令,攻击淮南太守,虽胜利,名义上已是叛臣;二安东将军手上虽少兵,但有纪瞻名士出面,召集的私里兵部曲数量千余人,有时不啻于正规军,周馥并没有包赢的绝对优势。
纪瞻何尝不能猜出,安丰太守是在观望局势,不过探得他口风,似往朝廷这边倒戈,此行目的已成一半。他起身举杯走到安丰太守旁,大声道“好”:“寿春城防坚固,周馥手下兵强马壮,我军虽有朝廷之命,但兵力有限,若能得太守相助,胜算大增。”
下座几个亲信纷纷亮刀,几个县官把目光投向主座之人,安丰太守欲要起身,被纪瞻用力按下,“嗯?太守可助某一臂之力啊?”
几个县官心知今日不答应是无法安然无恙离开了,于是面面相觑,拱手道:“安丰郡兵力有限,且多为守备之兵,并非精锐。不过,可以提供一些粮草和物资,助将军一臂之力。此外,还可以派人联络附近的地方豪强,让他们响应朝廷号令,共同讨伐周馥。”
“是呀是呀。”安丰太守用力掐住大腿,以防身体颤抖太过明显,灵机道:“周馥过去的部将现在就在安丰郡,此人写得一手好文章,我让他写篇檄文,起草声讨,为公助威。”
纪瞻松了手,怒斥座下亲信:“你们酒喝高了?还不快把刀收起来!”把酒硬塞入安丰太守手中,“那就有劳太守。”
“应该的,应该的。”安丰太守唯唯答道。
酒宴散去,纪瞻回到军营,郭逸急忙迎上来,问道:“将军,可有异样?”
“此人一开始便想着在哪边下注,并未对我有太多敌意。不过被我几句威压,便答应听候差遣。”纪瞻道,心中还有些顾虑,又道:“只是周馥势力庞大,我军还需谨慎行事。写信给甘卓将军与诸葛导,按计划配合进攻。”
“是。”
数日后,甘卓在合肥收到信,操练水师,准备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