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北星率先打破沉默,他默默扇着扇子,轻声道,“池南风要等不及了。”
闫西洲闻言果然再顾不得多余的那些了,连忙抱着池南风走向鬼屋中心。
在与北星擦肩而过时,他脚尖微微一顿,转过头沉默地看了眼北星,抿抿唇。
北星微微一歪头。
闫西洲仿佛这辈子没跟人说过话般,轻轻吐出几个字,“哥哥信任你……那么我也信任你。”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北星看着离去的闫西洲的背影,摇扇子的动作逐渐放缓。
他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闫西洲一路脚步不停地走向鬼屋中心,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
那说是一扇门,但实际只是个门框,孤零零地立于鬼屋的最中心,也是天窗的最中间,站在门前抬起头,便可以看到仿佛没有尽头般的层层走廊。
他单手抱着池南风,腾出一只手伸向那门框空荡荡的中间……
“别碰。”
一个听起来略有些虚弱的声音响起,闫西洲闻言下意识收回手,垂下头,“哥哥你醒啦?难受吗?”
忍受着锥心疼痛的池南风摇摇头,眼神在闫西洲眉间逐渐加深的红点上淡淡一扫。
他本以为闫西洲会像做了错事的小孩一样,心虚地移开视线,没想到闫西洲却是坦然地迎上他的视线,甚至“恶人先告状”地埋怨道:“哥哥,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感染病毒又不是小事……”
池南风直到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闫西洲有进化为老妈子的嫌疑,颇有些埋怨地瞥了眼闫西洲,眼尾因为毒性加深而带了点红色,桃花眼眸里仿佛蒙着一层雾,“那你怎么不说说你眉间的那个红点?”
闫西洲理直气壮:“那是为了救哥哥啊。”
池南风本来就被病毒折磨地头疼,如今被闫西洲气得头更疼了,他微微抬眼一扫,看见了拿扇子挡着脸偷笑的北星,只觉自己的头疼是好不了了。
他咳嗽几声,刚准备从闫西洲怀里出来,便发现闫西洲抱他抱的更紧了。
池南风迷茫了一瞬,轻轻拍了拍闫西洲的手:“乖,放我下来。”
闫西洲领了这声“乖”,心里狠狠放了一把烟花,心花怒放地做不乖的事:“不要。”
池南风迷茫了瞬,随后不知是毒性太深他没力气还是无所谓了,愣了愣后便没再继续挣扎,索性任闫西洲去了。
啧啧。
不远处的北星摇头感叹道。
毒性害人不浅啊,连池南风那据说百毒不侵的怪物,都有被毒折磨地没力气挣扎闫西洲的一天……咳,懂都懂。
不过随后,北星轻轻摇了摇扇子想道。
往往平时看起来最消停、最令人安心的人发起疯了,才是最让人致命的。
池南风放松身体,感受着闫西洲将他抱起来的力量,他紧靠着的胸膛带给他无限温暖,他甚至能听见闫西洲的心跳声。
他就那样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闫西洲,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要来了。
北星瞬间了然,拦住准备上前的凌幂,朝她做了个口型:不用担心。
凌幂停下脚步,皱眉看着门框边的那两个人。
就在这时,她眸光微微一动,猛地转过头看向身后的轮椅。
放在轮椅扶手上的一只手,轻轻动了下手指。
而另一边,闫西洲倒意外地平静的很,他问道:“哥哥想让我问什么?”
这是第一次,池南风对上闫西洲的眼神后缓缓挪开,他看向闫西洲眉间的红点,沉默了两秒。
他想到了那年炎热夏日的冰激凌、透过门缝漏出来的一点亮光和话语声、破碎的针管、小巷里的日出……
就像播放幻影片一样,他想起了许多许多,最后的画面却定格在那年的蒙蒙细雨里淋雨的小男孩身上。
自那以后,他身上总是带着糖。
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池南风恍惚想道。
那个记忆里总是会对他哭,需要他拿糖才能哄好的小男孩如今已经长大成人,甚至已经可以单手抱着他了。
那个小男孩或许……已经不再需要他的保护了。
池南风苦笑着想道。
然而思至此,他却仍然会想起北星为了劝他而故意说的那句话:
——“池南风,你说过的——爱比恨更强大。”
爱比恨更强大。
他好像又看到那年小巷里的日出了。
“……那个灵魂碎片说的没错,我确实不是无限者。”池南风没再让自己放任下去,他从那个刚刚他还挣扎不出的怀抱里挣扎下来,脚沾地时微微踉跄了下,忽视了闫西洲伸过来的手,扶着门框站直了。
他抬眼,看着闫西洲,轻轻地说道:“在[雪神山]上我骗了你,我并不是什么无限者,那都是我仗着故人的关系瞎编出来的。”
“我真实的身份,是实验体。”
闫西洲一愣,瞳孔微微睁大。
池南风勾了勾唇角,缓缓移开目光,垂眸看着脚下,眨了眨眼轻声道:“是很久之前,在一个无限空间里被研制出来的。”
北星站在不远处,拿扇子半遮挡住脸,沉默地听着,随着池南风的声音陷入了回忆。
他至今仍然记得当他闯进那间实验室的震惊——满地狼籍,破碎的实验器材东倒西歪,甚至还有大火焚烧过的痕迹。
但这些都无法掩盖实验室背后的罪行,他在那里找到了一本被烧毁了一大半的实验日志,一整本都被烧的啥不多了,却仍然能从仅剩的只言片语中看到一些实验室过往的血痕。
实验室里的实验人员试图创造出一个战无不胜的杀|人机器,因此便研制出了无数实验体,池南风是其中之一。
实验人员先对那些实验体做了许多惨绝人寰的实验,随后将两个实验体关在一个屋里,让它们厮|杀,如果分不出获胜者就往屋里释放毒气,如果分出来了获胜者,便让获胜者去和另一个实验体厮|杀,直到杀|光所有实验体或者死亡为止——实验人员将这称之为[Colosseum计划]。
池南风便是这样踩着同类的尸体走过来的,它杀|死了所有实验体,活到了最后。
实验人员告诉它,还有最后一场战|斗,只要它成功杀|死那个人,从此它便自由了。
这对于当时的池南风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于是它便答应了,直到它看到了它要杀|死的对象。
那是一个只有七、八岁的人类小孩,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看到浑身是血的池南风后微微瞪大双眼,随后从兜里摸出一颗大白兔奶糖,递给池南风说:“给你吃,别害怕。”
……
“……那是我杀的第一个人类。”
池南风仍然垂眸看着地面,轻声说道:“……我几乎是没有怎么犹豫就杀了他。”
闫西洲觉得自己都快要把牙咬碎了,他愤恨的要命,恨不得现在穿越回过去把那间破实验室给拆了,把池南风和无辜的小孩都救出来了。
但同时也心疼的要命,很想现在就上前紧紧抱住池南风,轻轻捧起他藏了这么多年的伤口。
然而池南风没给他机会,他淡淡地说道:“之后我把那里的实验人员全都杀了,一把火烧了实验室,临走前,在后台里发现了我的身份资料……”
“那是我才知道,原来我的真实身份是人类。”池南风轻轻眨了眨眼,“……我和那个被我亲手杀死的小孩是同类。”
在实验室中,实验体每天接触的就只有实验人员和其他实验体。
而实验人员只会带实验体去做疼到昏迷的实验,或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其实实验体之间的关系都很好。
在实验体眼中,同类比自己都重要。
“我们曾约定过,等变强大了,要杀了所有的实验人员,还要一把火烧了这实验室。”池南风轻声说道,“我们都曾发过誓,永远都不会伤害同类。”
在Colosseum计划中,大部分实验体不是被杀死的,而是中毒而死。
他至今仍然记得,他与那些实验体一起发誓时的情景。
但他也同样记得,后来他亲手杀了当初与他一起发誓的那个实验体。
闫西洲张了张嘴,第一次竟没发出声,第二次才说出话来:“那后来呢?”
“后来啊……”池南风仍然垂着眸,眨着眼轻声道,“后来北星赶过来救了我,我才知道,原来那个实验室本质上就是个无限空间。”
“从那时起我便在心底发誓了。”他的语气仍然是极轻的,但却格外坚定地说道,“我一定要亲手杀|死那个主系统。”
“北星救了我,为了报恩,我会无偿为无限所去做任务……严格来说我也算是半个无限者。”他说,“我接了最后一单任务,便是浅进冥界密室逃脱店里,彻底毁灭冥界密室逃脱店。”
“无限系统坍塌,天堂岛倒戈,主系统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冥界密室逃脱店上来,只要冥界密室逃脱店倒了,后续彻底推翻主系统计划的成功率才能更高一些。”
池南风话音一顿,几乎是瞬间,闫西洲心跳狂跳了几下——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池南风抬眸,深深地看了眼闫西洲,轻声道:“在我被北星领回无限所时,当时无限所的所长给我算过一卦。”
“他说,我的命运,是最终葬送在无限空间里。”他说,“正因如此,我没有加入无限所,我不想再拖累更多人了。”
闫西洲猛地向后退了一步,他几乎不敢去听池南风接下来的话,然而池南风并不打算放过他。
池南风轻轻地看着他:“闫西洲,我最终的归宿、也是最好的归宿,就是与冥界密室逃脱店同归于尽。”
“我不想死前再拖累了你。”池南风近乎是残忍地说道,“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你能开开心心、不受任何拖累的长大。”
闫西洲猛地瞳孔放大。
从雨帘中池南风把他捡回家为止,池南风从未对他凶过一次,更别说训斥了,池南风甚至对他狠不下心。
而这次、也是唯一一次,池南风狠了狠心,捅了他最后一刀,“否则我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