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奕行的情绪被一句话轻易安抚下来。

祝临星陪他坐了一会儿，又记起来对方话语中的细节，“你刚才说的沈家……”

大概是好逸恶劳的性格使然，祝临星向来不大乐意关注帝都的名利场。除了父母安排的必须出席的场合，其他的聚会是能不去的就不去，不能不去的更要想方设法地不去。

后来身体不好，理所当然地在家里窝着，对这些事情的关注就更少了。

以至于他对帝都名流时事的了解主要还是通过《恶魔校草太霸道：恋上纯情丫头》这本书里面浮夸片面的描写。

书里的规则差不多就是慕容家有钱有势无差别碾压一切，男主男二男三男四以及女二等一众工具人富家小姐少爷顺序排开。配角欺辱女主的时候还要自报一下家门，毕竟仗势欺人，先仗势才能欺人，让女主被欺负得明明白白，也让男主狂拽酷炫的一句“天凉王破”或者天凉别的什么破说得有理有据。

全书两千多章快凑够一个百家姓，祝临星当时看书嫌烫眼恨不能一目十行，好多内容看都不想看一眼就直接往下跳。现在硬要去想沈家相关的内容也想不起来，而且以前让系统检索的时候都显示查无此人了。

他只对一个沈家有印象。

还不是通过看书，是他很早就知道的。

那是帝都逾百年的名门望族，带着点封建陈腐的气息，听说在沈家最鼎盛的时期，就连那个时代的掌权者也要忌惮三分。只不过这些年已经有些没落了，目前在帝都非常地低调。

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沈家的各方面虽然不比当年，仍有点余威犹在的意思，沈老太爷的名号在帝都依然颇负盛名。

祝临星在沈老太爷过整寿的时候拜访过沈家老宅。

沈家宅院无处不展示着高门大户的庄重，漆红的大门前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红墙黛瓦、飞檐翘角，梁枋上有些脱落的彩画显示出历史的痕迹。

虽然是沈老太爷的寿宴，祝临星也只是远远地见过他一面。

老爷子坐在一把太师椅上，身着暗色唐装，手戴一串楠木佛珠，身上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那是久居上位者的气势。

有人上前去祝寿，他也只是微微颔首，连一点礼节性的笑容也欠奉。

当时祝承宇撺掇他儿子过去跟老爷子说两句好听的，从小到大一向社牛的祝临星头摇得像拨浪鼓。

祝承宇只得自己去了，沈老太爷点点头，“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虽然环境古色古香的还不错，但祝临星不太喜欢那里的氛围，后来沈家再有什么邀约，说什么都不肯去了。

听着祝临星对沈家的描述，沈奕行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淡淡地回答：“就是这个。”

祝临星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扯了扯嘴角。

所以那个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臭脸老头居然就是沈奕行的外祖父。

这算什么？叠debuff？

据祝临星所知，沈家并不是人丁衰微，反而很有世家大族的样子。听说沈老太爷娶过好几任老婆，现在颇有子孙满堂的意思。只不过现在明面上掌事的几位行事手段都软弱得很，根本做不成什么成绩来，大约是在家族重压下被养废了。

那沈奕行算什么私生子，如果他的外祖父是沈老太爷，他妈妈就是沈家的千金小姐，他也应该是沈家的小少爷，又怎么会从小到大都过得这么惨兮兮的。

看样子沈家也想培养他，为什么不干脆给他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呢。

而且沈奕行的做法于沈家而言又算什么？

不服管教的坏孩子、好孩子难得的任性，又或者是家族棋子一次可笑的、微不足道的反抗？

祝临星现在脑子乱糟糟的，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他一只手支在膝盖上，手掌撑着脸，侧头看沈奕行，“我说，弟弟，你真的很招人疼。要不然哥哥养……咳，资助你上学，你不用管其他人，也不用在意他们的看法，只管走你自己想走的路。为了不值得的人放弃去A大的机会，好可惜。”

“不可惜，再考就行了。”沈奕行摇摇头，直白的话让他的耳朵尖发烫，又被昏暗的光线很好地掩饰住了，他轻声说，“而且也不是为了不值得的人，我想跟你一起读高中，也想和你一起上大学。”

“那怎么行，你可是要去A大的人。”

“我问过你，你说你不考A大，”他重复，“我想和你一起上大学。”

祝临星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转移到自己身上的，“我有这么说过吗，而且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说着说着声音就弱下去了，因为记忆里面好像确实是有这么一幕。期中考试出成绩的某天，沈奕行从督导主任办公室回来，问他想不想考A大，当时他觉得这种说法太过于异想天开，就一口否决了。

“不是，”祝临星睁大眼睛，几乎坐不住，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对他抱有这么盲目的信心，“这种事情，做梦比较快好吧。”

他完全没有考虑过沈奕行以后不读A大的可能性，脑子里思考着各种方案，给出建议似的说：“没办法啦弟弟，不然以后我填报个离你们大学近点的学校，我有时间可以去找你玩，没课的时候还能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沈奕行固执道：“没试过，你为什么说你不行？”

“哈？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行……”

男人不能说不行！

祝临星叹了一口气，自暴自弃地说：“好吧，我确实不行。”

这种感觉就像年级第一来问：为什么不考top1，是因为不喜欢么？这能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吗，压根就是因为做不到。

祝临星无力地说：“你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特别是像他这种，格外不靠谱的人。

“我不知道沈家给了你什么样的压力，就算不想回家学东西，也不止这一个解决方案对吧？因为赌气放弃去A大的机会不值得，如果只是因为想跟我一起读书的话……就更可恶。我希望你有光明灿烂的前程，我也希望你以后都能够顺顺利利的，有底气去面对以后的一切。”

眼前的男生只是安安静静地看过来，一时间没有回应。

祝临星难得正经，端出了如兄如父的架势，语重心长地劝道：“你得为你自己的未来做打算。”

沈奕行轻声说：“那你想过你的未来吗？”

祝临星的脸上出现了少见的茫然。

可恶。

被问住了。

祝临星是小时候想法比较多，今天想当科学家明天想当太空人，反正以后的时间还很长，他的未来还有无限的可能。

后来身体越来越差了，精神也不太好，干脆什么也不想，有一天是一天地过，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天可活。病情严重的时候，祝临星每天都待在医院，最多的消遣就是躺在床上看苍白的天花板，就好像在看他一眼望得到头的未来。

再后来事情出现了一点转机，系统找上门来。

祝临星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躺太久躺到精神状态都出了问题，又或者是回光返照什么的。

这都出现幻觉了。

总是有一道机械音字正腔圆地在他脑海中播报塑料广告词，有关什么世界的秘密、炫酷的身份，通往成功的道路，那道声音絮絮叨叨循循善诱，生怕他不答应似的，还承诺让他的身体恢复健康。

祝临星心动不已，并叫来了医生。

一番检查下来，医生瞳孔地震强装镇定，但是看向祝临星“医学奇迹”四个字都写在了脸上。二番检查下来，医生冷静地点点头，说病人精神状态没问题，心态也很好，继续保持，康复指日可待。

对健康的渴望让祝临星当天就跟这个来历不明的系统签下卖身契，并拜读了《恶魔校草太霸道：恋上纯情丫头》这部旷世巨作。

祝临星信了。

他还有什么不信。

毕竟这么匪夷所思惊险刺激的内容不是靠他那贫瘠的想象力可以凭空构造出来的。

往后系统推着他往前走，祝临星再没有考虑过将来。

毕竟书里都写得很清楚了，男三就是个处处讨人嫌的狗东西，招惹女主得罪男主，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除了被家族抛弃流放出国，好像也不存在别的可能。

所以人生苦短啊，就要及时享乐。

祝临星可劲儿地浪，吊车尾没关系，倒数第一也无所谓，快乐最重要。

摆得很彻底。

后来跟沈奕行做同桌，看这小同学认真带他学习的样子，觉得好玩儿，就意思意思学一下。上次的期中考试，也只是久违的好胜心加新鲜感驱使，不算是什么长远的目标，考得好或者考得差对他来说没有本质区别。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其实他以前也有过名列前茅的时候，不需要花费很多的精力就能轻松取得好成绩，老师夸他聪明又机灵、懂得变通，很有自己的想法。

但后来连课也听不进去了，思维变得迟钝，每天花很多时间来睡觉，有时候在课上睡过去，醒来时已经在医院里了，身上接满各种连着仪器的电极。一天到晚除了睡觉就是盯着天花板发呆，苟延残喘地活着都要很费力气了，谁还管得了这么多。

那段时间家人搁置手头所有的工作在医院陪他，搞得祝临星以为自己真的命不久矣，直到他身体一天天好起来，他们的生活才逐渐恢复平常。

祝临星都想好了，如果剧情真的进行到了不可挽回的那一步，与其让家里人对他失望透顶并把他驱逐出境，他还不如自己收拾收拾东西滚蛋，让大家眼不见为净。

现在有个人来跟他说：“你想过你的未来吗？”

他能有什么未来。

祝临星混不吝地笑了笑，再沉重的话题也能被他说得轻飘飘的，语气轻佻，甚至有些戏弄的意味，“弟弟，我原本确实没怎么想过以后要做什么，但我刚刚浅想了一下，觉得你说的也挺有道理的。如果你这么舍不得我，我陪你考一所大学，怎么样，够意思吧？”

少年轻诺，似乎说出口只不过是一句寻常的玩笑话。

“我会努力，至于能不能考得上也不是我说了算，你等等我吧。”祝临星说着，又恶劣地用凉凉的手去摸沈奕行的脸，好让对方清醒一点。

“可别说哥哥不疼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