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这么问她。
林照野看着她的眼睛,“你想以后都不再被这些东西困扰吗?”
梁月听顿了顿,嘴唇抿紧,没有说话,但眼睛里却透露出了狐疑的神情,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渴望。
她实在被这些东西困扰太久了。
反复告诉自己要做一个冷漠的人,反复让自己不要再陷入从前的困境中,却好像总是失败。
她早就不想再在意别人的想法了。
林照野看着她的眼睫颤动着,忽闪忽闪,在那张总是充满警惕和敌意的脸上出现近乎茫然的神色时,缓慢地凑近她。
两个人的鼻尖差一点就要碰到,少年因为动作而带起的风轻轻停在她身边,扬起耳边的碎发。
他看着她,从眼睛到嘴唇,停顿几秒后,又回到眼睛,缓慢启唇,一字一句地低声道,
“把你的记忆想象成一本书,找到那些让你痛苦的东西在哪一页。”
他的声音低而缓,明明只是普通的语句,却好像有某种蛊惑力,让她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话语去做。
“找到了吗?”他问。
梁月听轻缓地点了点头。
“然后……”林照野凑得更近了,说话时带起的风和呼吸都几乎要扫在脸上。
他看着她,继续道,
“撕掉它。”
……
“优柔寡断的人是走不长远的。就算走远了,也会有看不见的细线拉扯着你,不许你再往前一步,不然就会被勒得血肉模糊。”
“你可以留在过去,可以念旧,可以对那些记忆念念不忘。”
“但是,总有一天,你会发现,那里其实只有你一个人。”
这个场景后来成了梁月听很多痛苦的梦境里,唯一一把醒来的钥匙。
少年的身后是旋转木马,摩天轮,买糖果的小摊,等等等等,所有世界上最能让人感到快乐的东西,但他的面孔冷淡如旧,话语像一把利刃,割开她那些最后藕断丝连的眷恋,让那些碎掉的纸页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照野是对的。
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以外,她不需要对任何人负责。
-
时间转瞬而过,夏日的太阳落到了离地平线不远的地方。
林照野依旧百无聊赖地坐在游乐园大道旁的长椅上,看陈小雅的母亲开车进来接她,副驾驶上坐着一个与梁月听眉眼有几分相似的男人。
瘦高,羸弱,戴眼镜。
相似的只是眉眼,林照野眯着眼想。
梁月听身上可没有他那种唯唯诺诺、卑躬屈膝的气质。
陈小雅爬上后座的儿童座椅,驾驶位的女人回身,似乎是在问她玩儿得开不开心,姐姐对她怎么样,好不好,之类的。
梁月听只是靠在两步远的电线杆旁,看着这合家欢乐的一幕,未置一词。
陈小雅从后座瞥了一眼车外的少女,答道,“挺开心的。”
副驾驶的男人像是松了一口气,这时候才从车上下来,走到路边上,喊,“听听啊。”
梁月听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没应。
“谢谢你愿意帮忙带小雅,以后有事尽管跟爸爸说啊,爸爸一定帮你。”男人的语速很快,神情举止都很常规,就像无数个虚与委蛇、觥筹交错的饭局上,殷勤客套的话语一样。
就差从衣服内侧的包里给她掏根烟出来了。
“不用了。”梁月听站直了身体,轻声说,“没有下次了。”
“什么?”男人问。
梁月听看着他的脸,已经完全和记忆里不一样的脸,凝视了好几秒,重复了一遍,“没有下次了。”
“你以后别再找我了。”
她语气平淡,声音也轻,说完这句后,就转身离去,步伐迈得不快不慢,几乎没有情绪。
只留下愣在原地的男人。
还有在长椅上看戏的少年。
男人在原地愣了好几秒,才灰溜溜地上车,面对女人的冷嘲热讽。
“哟,你女儿还摆上架子了,像是我们求她一样。我说你以后也别跟她联系了,都不是一家人了,人家有自己的家了……”
男人顿了半天,点头,连连应道,说好,接着又去逗后座的小女孩儿了。
汽车扬长而去,轻松超过路边行走的女孩,轮胎碾过路边的水洼,溅起水滴,溅到她身上,留下一身狼藉。
林照野坐在那里,看着这一幕,忽地想起梁月听那天晚上站在漆黑的楼梯间里,压着怒气骂他,说我不像你,我甚至没有领地。
少女愠怒的神情仿佛还在眼前,同此刻寂寥的背影结合在一起,像是某种印证。
良久,少年收回视线,很轻地“啧”了声。
-
梁月听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林照野还没回来。
林海云今天没上班,这会儿家里已经吃过饭了,董淑和看到她回来,连忙张罗着要去热饭,“你说你这孩子,周末也要去疗养院当义工干什么,人家社会实践又没要求你周末也去,何必那么认真呢……”
她没跟董淑和说是要去帮梁国栋带孩子,为了避免腥风血雨、大闹一场,就只说她去疗养院上班了。
“不用热了,我吃过了。”
这会儿梁月听感到一阵疲惫,换了鞋,就往房间里走去。
“你休息吧,不用管我。”
“砰”一声,房间门关上,把董淑和错愕的神情和追问关在门外。
“诶你这孩子,这么晚回来,你上哪儿吃了啊…… ”
房间内,梁月听和衣躺在床上,戴上头戴式耳机,将声音开到最大,把一切东西都隔绝在外。
她实在太累了。
不想跟人说话,也不想跟人交流。
就这么躺着,听着耳机里乱七八糟的音乐,盯着天花板出神,竟然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
耳机已经因为没电关机了,隔着压在耳朵上的隔阂,隐隐约约听见敲门声。
不轻不重,饶有节奏,只响了两三下。
梁月听摘下耳机,从床上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皱着眉问了声,“谁?”
门那边静了几秒,然后传来一个声音。
“开不开?”
吐字缓慢,语调略沉,声音略有些哑,还有点标志性的不耐烦。
林照野。
梁月听眉头皱得更深,看了眼手机上显示凌晨三点半的时间,犹豫了两秒,还是打开了门。
少年一身黑衣,还夹杂着夜风的凛冽,像是刚从外面回来。
他眉眼倦冷,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从上到下,似乎又是一场无声的打量。
像极了初见那一天。
梁月听正想骂人,忽地就着客厅窗外透进来的昏暗路灯光,看清他脸颊上的伤口。
嘴角也有青紫,伸出的手骨节分明,关节上却也有尚还新鲜的伤口。
血腥气。
梁月听细眉快拧成一个八字,低声问他,“你干嘛去了?”
林照野不答,只是看着她。
半晌,少年扔给她一个东西,在黑暗中划出抛物线。
梁月听一惊,连忙松开攥住门框的手,手忙脚乱地伸手接住,最后终于落在她怀里。
质感和重量都很熟悉。
甚至连气味都很熟悉。
梁月听顿了片刻,抬头看他。
少年站在门口,神情隐在黑暗里,看不真切。
“果断的人总要有点奖励。”
他这样说。
梁月听缓慢低下头。
……那是她的日记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