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悯阳在邓孟姝离开后回了二楼。

他站在楼梯上往下望，发现桌子上的那把刀已经消失不见了。外面的影子从客厅的落地窗压进来，冷意从大理石的地板渗上来，金属护栏在旁边闪着冰冷的光。余悯阳突然有一股去打开所有灯的冲动，想用灯光填满整个屋子——但灯光也是冷的，他明明知道。

余悯阳只能回房间等万盛阳。

天慢慢黑了，万盛阳还是不见身影。余悯阳一开始在刷手机，后面玩累了站起来在房间里打转观察；到物件的轮廓被黑暗模糊时，他打开了暖色的壁灯，坐在房间的懒人沙发里看扣在桌面的那本小说。

小说的情节很吸引人，余悯阳看得很入迷，因此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吓了一跳：“谁？”

外面是於缃文：“我来问问你晚饭吃什么。”商定好晚餐后，於缃文又问：“你今晚还回去吗？”

余悯阳犹豫了一瞬：“应该……不吧。”即使和外面的人隔着一层门板，他还是有点难以启齿。总共才四个字，被吞了一半。好在於缃文有所预料：“那就好。”随即不给余悯阳一点好奇的时间，他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

余悯阳无奈地走回沙发那儿，发现被自己忽视良久的手机上有新消息：“妈？”他不可置信地拨去电话，果然听见那边欢快的说：“对啊，我和你爸来看你了！”

“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啊？快到了才给我发消息。”余悯阳有些头痛。

“还不是怕你在加班。何况我们又不要你接。”郑华阅委屈得声音都低了几度，“我们好不容易才调的假，临时说的嘛。”

“你们怎么不十一过来？还专门请假。”余悯阳深知她的脾性，不买账。

郑华阅不好意思地说：“十一我打算和你爸出去玩，就提前来看你了。”她在余悯阳叹完那口气前就以“过隧道信号不好”为由挂掉了电话。

余悯阳只能捂着隐隐作痛的头去找於缃文：“我还是得回去。”

於缃文正在填订单，闻言抬头，难以置信，难得多问了句：“怎么了？”

“我爸妈来了。”

於缃文伸长脖子瞄了眼楼梯，没见动静：“那他呢？”

余悯阳摇摇头：“不知道。”他没有跟父母讲过这类事，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叹气道“我上去问问他，看他想不想跟着回去吧。”余悯阳在心里问自己，若是万盛阳同意了，他要以什么身份介绍万盛阳给父母？

他说完后於缃文保持张望的动作盯着他，盯得他心里发毛，不由得问：“怎么了？”於缃文不答，收回目光到手机上面，好心建议道：“万盛阳在三楼，一般不理会外界的声音。更何况晚上带他回去也不太好。要不你们今晚商量一下，说好了他明早再过去。”

但余悯阳还是让於缃文等他一下：上三楼，敲门，果然无人应；站在门口拨了几个电话，果然不接听；下楼，对上於缃文不解的眼神，微笑：“走吧。”

於缃文似懂非懂，对于这个操作。

车上，余悯阳犹豫了片刻，搭话道：“你晚上是不是本来有事要忙？”

於缃文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本来打算吃完饭锁门改剧本的。”他顿了顿，继续说，“今天回学校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抱歉。破坏了你原本的计划。”

於缃文摇头：“事出有因。”他没忍住笑了一下，“其实我从你和万盛阳身上看到了一些东西，很好的灵感。”

“你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给邓女士干活的吧？”余悯阳开玩笑道。

於缃文笑道：“主要原因还是房子环境好、价格公道。”他思考了会儿，补充道，“直接原因应该是有钱拿。”

於缃文住进来的时候和万盛阳打过招呼，当时还挺震惊。早在学校的时候，他看过万盛阳的画，现在见到本人，再一次意识到了作品和作者的联系。万盛阳一句话都没说，后面也不怎么理於缃文。两个人一个人住在二楼，一个人住在一楼，互不搭理，在各自的领地打转。

最开始签合同的时候，邓孟姝说过自己不怎么回家，让於缃文随意一点，也委婉地提到想让他帮忙盯一眼万盛阳。於缃文没多想，以为只是出于家长的挂念。何况邓孟姝并不像她所说的那样，回来得很勤便，於缃文便只当她在客气，一直与万盛阳井水不犯河水。直到后来听多了两个人的吵架，他才意识到万盛阳状态萎靡和邓孟姝密不透风保护下的真相。

——“那个时候万盛阳的状态很糟糕，坏毛病也很多。邓女士每次回来他们都会吵起来，吵完他又会去折腾自己，折腾完后会消停一阵。基本就是这样循环。”於缃文不忍，“好像他休学就是因为从三楼跳下去了。”

“我有时候会想，我能机缘巧合之下住进来，说不定是沾了同校的光。”

但於缃文舍不得这里舒适而安静的环境，后面邓孟姝过来道歉的时候他表示愿意继续住下去。邓孟姝很开心，喊他和万盛阳一起吃了顿饭。万盛阳刚好处在乖巧阶段，在饭桌上与他多聊了几句，喝得酩酊大醉；后面便开始和他说话，会聊聊灵感。于是，邓孟姝开始从他这里打听万盛阳的消息。

“有一天他知道了，就开始避开我。然后我就顺利成章地开始赚外快。”於缃文说这些的时候带着些很隐蔽的失落。或许是察觉到车内气氛过于沉闷，下一刻他在等红灯的间隙，冲余悯阳顽皮地挤挤眼睛，轻快地说：“自从你出现，少爷好多了。”

余悯阳被逗笑了：“看了不少小说吧，管家味学得真像。”

於缃文目的达到，谦虚道：“哪里哪里，只是以后多了一个就业方向而已。”他长舒一口气，“但其实，邓女士让我做的事情很少，只是问问他吃饭了没有，偶尔让我帮忙收拾一下……”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余悯阳，见他一脸平静才继续道，“非要说，最像管家的活儿应该是开车接送，还难得遇到。”

“我倒是承接她的恩惠，能继续写那些个破剧本。”

故事讲完了，路途也快到了终点。

余悯阳在脑海里搅动着关于万盛阳的一切，看着外面的车流，没忍住问道：“你还记得他的画是什么样的吗？”

“我只记得，铺天盖地的色块，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余悯阳给於缃文找了个好停车的地方，临下车前对他说：“你不用担心，我都知道。”下车关上门后又回来补充道：“回去路上小心一点。”他笑道，“下次有空可以听听你的剧本吗？应该会很精彩。”

於缃文点点头，显然松了口气，道过“再见”后，融进川流不息的车流中，在余悯阳的目光里面。

时间把握得刚刚好。余悯阳将家里简单收拾一遍后，刚走到客厅准备坐下，便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阳阳？”大包小包的郑女士随即出现，后面跟着同样占满双手的余父。

余悯阳连忙迎上去，边帮忙拿东西边责怪道：“这么多东西，还不让我去接！”

郑华阅挥手：“你有什么用，又没辆车，还不如我俩直接打车过来呢！”她毫不客气地把手里的袋子往余悯阳手里一塞，腾出手换鞋，直起腰后接过余嶒手里的几个袋子，示意余悯阳跟着她去厨房，“我跟你说，这几个袋子里面装的是蔬菜，你姨家给的，农家的新鲜蔬菜。那个袋子里面是肉。这几个是熟食，自家做的，你别放太久，早点吃掉。”

余悯阳对着满当当的几个袋子感到头大：“这么多吗！”

余父跟过来，在厨房门口站着，嘀咕道：“早说少带一点嘛。”

郑华阅斜了他一眼，冲往冰箱里塞东西的余悯阳苦口婆心道：“还不是为了让你平时少吃点外卖泡面什么的，多不健康啊！这些熟食你还可以拿去给朋友分掉。还有，十一放假了小焱不是要来找你玩吗？你们总不能天天在外面吃吧。”

整理好母亲带过来的食材后，余悯阳给坐在沙发上的二老倒来两杯水：“你们今晚睡我的床，我打地铺？”

郑华阅趁他收拾的时候已经逛过一遍了，对房子的整洁度比较满意：“不用了，我们订了酒店。”她捅捅一边正在喝水的余嶒，“我们是不是上次想去一个地方来着？”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对余悯阳说：“你明天也不用管我们了，我们自己去玩。”

“回来吃晚饭吗？”

郑华阅点点头，招手让余悯阳过来坐：“也好久没尝尝你的手艺了。”

余悯阳忍俊不禁：“我又不怎么会做饭。”

余嶒在一旁深以为然：“嗯，都瘦了，一看就是没吃好。”

“是啊。”郑华阅心疼地摸自己儿子，转头和余嶒说，“阳阳上次是半年前回去的吧，看着还没有这么憔悴。”

余悯阳连连否认：“没有那么夸张了……”

郑华阅不满道：“你看你这个黑眼圈！”她到底不舍得用多严厉的语气，说完这句又缓声道，“还是要多休息啊。”

余悯阳忙不迭应下来。

“唉，不过你这个工作……”郑华阅与余父对视一眼，才小心翼翼的问余悯阳，“阳阳啊，之前说的换工作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