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对自己的名字总是很敏感,简昀星捕捉到关键字词,意味深长地看过来,而苏荔只是手脚并用做出否定加逃避的答复:“他不是啊,他没有,你别瞎说。”
万佳敏道出原因:“你往他身上贴贴纸,他怀恨在心才做没放糖的柠檬茶报复你。”
连烁晖若有所思说道:“好像真的欸,你刚刚到处找水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他笑了一下。”
“不是吧,他这么小气。”
“他怎么知道这杯是苏荔的?”
“因为我说有一杯是给荔枝点的啊,真想不到他居然下手脚!哇哇哇幼稚死了!”
“可是上次我输掉游戏,被惩罚去向他借钱然后拉黑他的时候,他都没计较。”
“…谁这么缺德设置的惩罚内容?”
“林欣然和万佳敏,而且当时我才刚进公司一个月,差点以为要丢工作了。”
林欣然心虚地挠挠额头:“就是知道简总人好才出那种主意的嘛,我记得你刚来给他汇报工作的时候老结巴,后来不是就一点都不怕他了嘛。”
“原来是你们的良苦用心哦。”
万佳敏完全听不出阴阳怪气,还给自己脸上贴金:“当然啦!”
“我看苏荔也挺怕简总的,要不趁今晚破个冰吧。”
苏荔一脸震惊,指着自己问:“我看起来很怕简总吗?”
“当然啦!”露营帐篷里的同事几乎是看着她异口同声。
救命啊,她做了什么让他们这样误解,苏荔呆滞,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员工那头吵吵闹闹,似乎并未引起简昀星的注意,但傅雅芊观察到他嘴角不断地牵起,不过是状似认真地在听她讲话而已。
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傅雅芊渐渐也懂得了自己此刻出现在这里的滑稽程度。
其实没什么可试探了,如果是年轻时候她大可以冲动一把,可现在她要活得十分谨慎,姑姑的病还需要人照顾,她没有任何依靠,和简家的关系仍是靠过去的情分养着,不是吗?
如今尚未发起进攻就剧本结局设置就已经一目了然——自己没有任何胜算。
房车里有台冰淇淋机,简昀星实验失败了好几支,成品的形状一言难尽,越淮青凑过来看了看,实在无法下口,最后还是贺青梨忍无可忍地连人带冰淇淋推了出去。
做事情毛手毛脚,哪里来的兼职大学生,这人满脸写着无解,傅雅芊忍不住大笑,随后接过他递来的冰淇淋。
“本来想给你做个漂亮的,技术没到家。”简昀星表情有些尴尬。
“没关系,有就很好了,而且是作为第一个吃到的人。”
两人在湖边漫步,清风拂来心旷神怡,这么放松的日子真难得。
傅雅芊舔着冰淇淋,心想着,有些话今晚不说,可能就没机会了。是以,当简昀星问起:“记得你以前吃冰淇淋蛀牙得很厉害,现在呢,还跟那时候一样吗?”
“嗯,一样啊。还是喜欢你。”她又舔掉了融化到要滴到手上的冰淇淋,“能坦荡地说出来心里反而舒服多了。”
简昀星似乎不觉得意外,从容地递上纸巾:“就知道会这样。”
傅雅芊吐吐舌,把手指上的糖水擦掉:“要是我早两天跟你重遇是不是就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你被你姑姑带回去之后,我生了一场大病,所以十三岁以前很多事情记得不太清楚了。在大人眼里,我过去可能蛮喜欢你,但你也知道,喜欢分很多种。再一次见到你,我更愿意当庇护你一辈子的哥哥,雅芊,我对你的喜欢仅限于此。”
“所以是一见钟情吗,你对她?”
可能是,可能不是,总之一定是在某个瞬间,苏荔朝他投来热切的目光时,他猛然发现自己躲不掉那样的她。
沉默就是答案。
傅雅芊心里好受很多:“在你家住的时候我们才几岁啊?”
简昀星找地方坐下,慢慢思索了一会儿:“应该是十二、三岁?”
“还以为你早忘了。”傅雅芊跟着坐在野餐垫上。
“你走之前我们还给你过了生日,所以才记得清楚。”
“你说话是真的一点空子都不给人钻。”
简昀星摸着无名指上的裸戒,略显无奈:“有妇之夫是这样。”
“哇,好可恶。”
“结完婚你就知道了。”顿了下,简昀星像想到什么,抬头去看傅雅芊的眼睛,“当然不结也可以,小时候说会照顾你一辈子不是开玩笑,但是你到现在为止好像还是不想依靠任何人,过得很艰难的时候,能想起还有我就好了,你永远不是拖累。”
为什么十几年了还对他念念不忘,因为她会永远记住他这双干净的琥珀色瞳仁。
无烟烧烤架也会把人熏得红了眼圈吗,好奇怪。傅雅芊颤抖地深吸一口气,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看着他重新垂下头,无比渴望回到小时候,扑进他怀里,哭泣也好欢笑也好,仿佛是永远独属于她的世界。
现在却不可能了。
她也有她的骄傲。
“没打扰你们吧。”苏荔踮脚往冰饮车内看。
贺青梨很惊喜:“你终于来啦,刚才就想去和你打招呼,但越淮青说公司的人还不知道你结婚了。”
“对啊,太突然了嘛,怕大家都吓一跳。”事实上,苏荔更担心日后离婚不好交代。
“这车不错吧,来的路上看见当地人停在路边做买卖,生意却不太好,我就向他们租来了。”
“好看,粉粉的,可爱。”
“找简昀星吗,他刚出去。”
不至于这么快戳破吧,嘴角的笑容完全挂不住,苏荔原先还不准备单刀直入:“刚才光顾着填饱肚子,都没注意他跑哪儿去了。”意思是她不是来找简昀星的。
贺青梨才不是迟钝的人,她别有深意地点了点远处的两只小小人影,挑眉道:“很好奇吧,他们两个什么关系?”
“我猜,不是青梅竹马,就是曾经在一起过的恋人。”
“不是吧,这么准?”
“你说真的?”苏荔歪了歪头,食指抠了半天易拉罐拉环也没撬开。
头顶的丸子早就松松散散,风将碎发吹得更加蓬乱,她的心也一样。这个猜想太荒诞,一度被她否决,没想到这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雪花,却有同样儿戏的婚姻吗?
贺青梨欣赏了一会儿苏荔的表情,扶着操作台笑得东倒西歪:“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害你回去跟简昀星闹脾气,我就遭殃了。”
“果然……”苏荔无奈嗔怪,仰头就少了小半瓶冰啤。
贺青梨摇摇手指:“当他妹妹从小就要被坑,谁稀罕当他的青梅。”
自然也不是曾经的恋人。
从贺青梨嘴里得知,傅雅芊小时候在简家借住了两年,“关系嘛,就是你看到的那样,跟邻家兄妹差不多。”
“那也很可疑啊。”苏荔咽下一大口冰啤,“这么多年没见了欸。”
“所以我一晚上都在偷听他们说话。”贺青梨把头凑出来,手挡在嘴边,偷偷摸摸地说,“但是一切正常,over。”
“他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有妇之夫!”
“不开心啊,那就告诉他你不开心呗。”贺青梨潇洒地一撩发,“我不开心的时候一般把越淮青当沙包的,揍两拳心情就好多了。”
“我舍不得嘛。”
贺青梨被嗲得一激灵。
苏荔的眼神越发朦胧,她踮着脚两臂撑在窗口,脑袋靠在上头,看起来就不很清醒。
贺青梨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得,好像喝醉了。
刚想喊越淮青过来搭把手,眼前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使她不自觉闭上嘴,意味深长地笑了下,她便拉着还想看热闹的越淮青下车。
“一会儿没看住就喝了这么多?”这语气稍显严肃,挂心与担忧却呼之欲出。
苏荔意识不清地抬起脸,视线聚焦后还是很迷糊,但还好能认出来人:“是你呀。”
她摇了摇空易拉罐,手指用力捏瘪,往展台上一放,随后晃晃悠悠向前迈了许多步。
简昀星先是一怔,像是还没反应过来,两边脸颊被她冰冷的手掌捧起:“抓住一只简昀星!”
苏荔似乎听不见周围同事倒吸冷气的声音,只顾揉捏简昀星的脸,好软好软。
他在脸红,不过竟然没躲开,苏荔仿佛被喂了一颗薄荷糖,于是变本加厉地索取。
“今晚我一点儿也不开心,你要,补偿我。”苏荔醉得难受,方才听着同事们对他和傅雅芊的打趣,不知不觉喝了很多啤酒。
她当然知道自己在嫉妒,可是隐婚一开始不就是她提出来的吗,如今不受控的吃醋她也该闷声受着。
耳畔忽而被轻柔的吐息包裹。
身体在犹豫该不该躲开,简昀星听着埋怨,垂眸与她对视,顿时心跳停了一拍。
距离逐渐缩短,滚烫加重的呼吸均匀喷洒在脖颈处,简昀星无法预料苏荔下一秒要做什么,躯体僵硬得不能再僵硬,直白表达地紧张。
她会吻下来吗。
当着所有人的面。
明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期待地盯住她的唇。
俯身就能率先咬住,可是必须守株待兔,他说过了,他想要的绝不是一本结婚证那么简单。
自从无意间在书法发现苏荔的画稿,发现一直以来欣赏的漫画家就是日日同床共枕的妻子之后,短短两天内,心态发生如何翻天覆地的转变,恐怕只有本人才清楚。
书房被苏荔换了个风格,花她心思最多的地方还是那面空空荡荡的白墙,动手装饰后就变得有半个杭城的家的样子。
简昀星不会阻止,他总是默许苏荔做任何事情。
飘窗边的榻榻米原本就有,简昀星曾经认为那是设计师的生活情趣,却不是他的,因为并不兼备实用性,后来发现苏荔经常裹着毯子蜷在榻榻米上写写画画,便逐渐改变了想法。
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习惯了抱枕和薄毯凌乱地摆放在上面,实际上他并不介意,那是家里女主人的生活痕迹,他找不到清除的理由。有时候会顺手从地上捡起抱枕,有时候觉得乱七八糟的也很有美感,就随它去。
简昀星很少进去打扰苏荔,偶尔拿完书就离开。
前两天下雨,门窗紧闭,屋内空气有些闷潮,他早有在书房装一台空气净化器的打算,一直忘记,昨天补完觉起床,想顺手整理一下书房才重新想起,身上没什么力气,干脆在购物软件下单一台,百无聊赖地躺在榻榻米划动详情页面,然后发现后腰被什么东西硌到,再然后,就摸到了被毛毯盖住的《江南街推理报告》大纲册。
一开始的确觉得不可置信,直到发现未关机的电脑和书桌上散落的分镜手绘草稿,心里逐步确认事实。
简昀星是看过汤圆又圆所有作品的,见证那样灿烂精彩的学生时代、她的青春不惑、稚拙的心动和初恋的终结……有一瞬间内心闪过向她求证的想法,但私自打探妻子的秘密已经让简昀星心虚不已,所以当电脑上没退的微信突然闪烁起来,简昀星看到联系人置顶下方“班长”的聊天框,名为慌张的情绪蔓延至全身上下。
简昀星立刻想到从拍立得里掉出来的合照,还未加思索,便不可抑制地咳嗽起来,心脏也因此有些不适,打车去医院的路上,他有想过要跟苏荔说一声,但那时他还没整理好心情,更有些悲观……
其实,现在也不见得多有自信。
特别是她昨晚亲口承认,她没有喜欢他。
于是就连微弱的希望都看不见。
也对,于他们这对临时起意搭伙结婚的夫妻而言,互相爱上对方本就不在计划之内。
那么,她今天为什么不开心,会是因为谁?是那个让她在自行车棚里等了很久的人吗?
简昀星的呼吸逐渐加重,面色愈发阴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蚕食他的理智。
当苏荔一寸一寸靠过来的时候,他竟抬手,霍然将她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