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瞄到过道尽头的书房还亮着灯。
敲门推开,里面正伏案看日历的人抬起头跟他对视,场面莫名有些诙谐。
何慕不客气地问:“你回这儿干嘛?”
简昀星阖上门:“怎么没睡?”
“可鹿刚睡着。”
“这么晚?”
“有点发烧了。”
前几天小侄女来家里住,何慕和简思远本来就挺喜欢小孩,跟小宠物似的,天天带着去玩,突然受凉也正常。
“我爸呢?”
“首都有个玉石拍卖,他陪你爷爷伯伯去一趟。”
他这一大家子人,还真是各有各的爱好,简昀星笑了下:“你看日历干嘛?”
“正好睡不着,突然想起你小姨让我给择个良辰吉日,青梨和淮青得早点定下来了。”何慕接连翻了几页,“下周五就是宜嫁娶的好日子,不过太近了,再挑就只能下个月。”
“七夕不错。”
“嗯。”何慕啧了声,睬他,“别人结婚你指手画脚什么,赶紧去洗洗睡,别捣乱。”
“真想结他们明天就能拿红本,用你操心?”
“我就是自己儿子的心操不上,所以操操别人孩子的心,你有意见?”
简昀星哽了下:“我哪儿敢。”
走近才看见桌上有几颗水蜜桃,便问:“哪儿来的桃?”
“昨天苏荔来了趟觅书阁,应该是想找你,我正好在店里,她就把这个给我了,挺甜的你要不要尝一个?”
她到底送了多少人。
“不要。”简昀星有点赌气,毫无来由的胃痛,他想下楼煮碗面,要不然整晚都得饿得睡不着。
刚往走到门口,何慕问他:“你那天晚上是不是没回家?”
“哪天?”
“去婚礼那天。”
“嗯。”
“跟苏荔一起?”
“嗯。”
极致的安静笼罩书房。
简昀星从没真正陷入过一段感情,何慕一直担心他与异性交往有心理障碍或者缺陷,为了让他别总一个人闷着所以才安排了约会,能不能成看缘分,但现在——
苏荔来觅书阁找简昀星,得知他这几天没来,眼里流露出失望,何慕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情。
她哼了声:“你倒是没想着瞒我。”
“你没问她?”
何慕哪来的脸问人家:“昀星,别的我不想多管你,你要真觉得苏荔不错,就正儿八经跟人家谈朋友,别闹得人家处境尴尬。”
“我是那种人?”
“谁知道你,走吧走吧,别在我眼前乱晃。”
“你早点休息。”见她戴上眼镜,简昀星纳闷道,“你什么时候近视了?”
“什么近视,这是老花眼镜,我现在啊,报纸都得拿远了看,不然眼睛干得难受,幸亏这几天可鹿来了,还是跟你爸出门带小孩好玩,你有空也多出去走走,别老闷在家里……”
何慕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简昀星内心五味杂陈,他突然意识到,身边很多人不再健壮美丽,不止是细胞的衰老,还是过往苦难的累积。
何慕做了这么多年编辑和翻译工作,怎么可能一点职业病都没留下。
前几年她腰椎不太好,定期要做针灸推拿。
医生跟简昀星说过,一切理疗手段都是治标不治本,最好能保持足够的运动量,肌肉群才能比较好支撑关节的稳定性和灵活性。
从那以后,简昀星很少会拒绝母亲要出游的提议。
何慕外形上的确年轻,甚至只像四十出头的中年女人,但迈入半百大关后,身体和精力各方面与十年前不可同日而语,想来想去,简昀星似乎也没做成什么值得让她骄傲的事,就连交女朋友也要她担心。
眼前场景使他想到很小时候在病榻上迷迷糊糊睁开眼,始终陪伴左右的何慕——如出一辙的瘦小单薄,而愈发佝偻的脊背又告诉简昀星,妈妈已经不再年轻。
他陡然感到无助和冰冷。
在这样安静的时刻,简昀星机械地走过去轻轻拥住何慕,他的内心很荒芜,经常需要一个拥抱唤醒生机,但随着时间流逝,已经很久没人这样对他做了。
“行了,你就算讨好我,我也不会包庇你的,有这力气追女孩儿去,别把我勒死了。”何慕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是真的用很嫌弃的语气对他说。
简昀星笑起来,牵扯胸腔震荡,他闷闷答了声:“我知道了。”
秦可鹿小朋友简直是人形闹钟。
睁眼时天光大亮,简昀星意识还没清醒,被一股无名力量压制到喘不过气,他随手一捞,将人用被子裹住,自己脱身下床。
下一秒被窝里传来“咯咯咯”的笑声。
“秦可鹿,舅舅是不是很久没揍你了。”
“姑婆在睡觉,我只能来找你玩呀。”
“烧退了?”
“退了?”秦可鹿撩开被子,露出半颗脑袋,“舅舅我今天想跟你出去玩。”
“我今天要上班。”简昀星打了个哈欠,拿着要换的衣服走进浴室,怕小孩闯进来,吧嗒一声锁上门。
秦可鹿在床上滚来滚去:“我就想跟你去上班。”
“想都别想。”他换完衣服出来,倒头躺回床上,有气无力劝诫道。
“可是你看起来好累,我可以帮你忙呀。”秦可鹿最喜欢这个小舅舅,因为他长得最好看,上手抓了抓他的头发,也学着他的样子张开双臂躺下。
“你能帮我什么?”
“开车门。”秦可鹿一个翻身坐起来。
“……我在你心里柔弱到车门都开不了?”
“你就带我去吧。”秦可鹿拽起简昀星的手臂晃了晃,“我还可以帮你追女朋友。”
“哪儿学来的话,不需要你帮我追女朋友,开车门倒是可以……”
简昀星说着话,睡意再度入侵,眼睛不知不觉闭上,平稳的呼吸声代表他对周边一切失去关心,整条手臂毫无力气地坠下。
见状,秦可鹿使劲摇动他肩膀,掐他脸,焦急嚷道:“舅舅你是死掉了吗?”
没死成的简昀星单手拎着六岁半的秦可鹿小朋友下了楼。
何慕问他今天准备干嘛去,还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笑了笑。
简昀星心里发毛,刚买回来的生煎包和豆花也吃不下了,他举手投降:“秦可鹿让我带她去抓娃娃。”
何慕二话不说预约了家做蛋糕的工作室,秦可鹿便立刻弃暗投明,不用分说就将简昀星送出门,挥手告别:“小舅舅努力上班哦。”
简昀星没忍住弹了下她脑门:“女人真善变。”
苏荔难得踩点打卡,坐到工位上的时候气都还没喘匀。
林欣然笑着调侃:“这么准时,就差三十秒,今早起晚了啊?”
“是啊,睡过头了。”
“熬夜了?”
“昨晚喝酒喝多了,头痛就多赖了会儿床,没想到差点睡过时间。”
万佳敏从隔板探出头:“你哥带你去喝酒啊?”
“你们关系真好,我跟我哥根本没话说。”林欣然感叹。
苏荔说:“这几年他都在外地嘛,我们很久没见了。”
聊着天好像听到有谁在叫她,苏荔环绕办公室一圈。
“苏荔姐。”连烁晖在走廊过道朝她招了招手。
稀客。
苏荔放下手上解了一半的数据线,赶紧迎上去。
“有事吗?”她眨眨眼。
“那天我不是答应送你盆多肉吗,给。”
巴掌大的琉璃花盆上是一株叶片饱满紧凑的绿色多肉。
苏荔眼睛亮起来,惊喜道:“哇,我就随口一说,你真的带来了啊,养得也太好了。”
晶莹剔透、肥嘟嘟。
手指拨了拨叶子,生怕伤到脆弱的薄膜,苏荔都不敢太用力。
连烁晖搔了搔后脑勺:“嘿嘿,礼尚往来嘛。”
她接过来,捧在手上:“我回去就摆工位上,谢谢啦。”
“你喜欢就好,没养好我这儿包退换。攻略回头发你,这株我脱土修过根了,你放心养着,多晒晒太阳就好……”
简昀星刚上楼,在办公室门外停留了会儿,看到这一幕。
两人凑在一起看多肉,几乎要头靠头,从他的角度看只会更亲密。
玻璃门悄无声息晃了下,苏荔余光瞥见一点动静,然而注意力很快又被多肉吸引过去。
越看越喜欢,苏荔哼着歌回到工位上,不料遭到大家的调侃。
“又是连烁晖啊,你们是不是——”万佳敏老神在在地拉长了音调。
苏荔摆手否认:“不是啦,前两天我刚加上他微信,刷到他朋友圈晒了很多盆栽,正好我最近想养点植物,他就说给我送几株入门的多肉。”
“好吧。”还以为有八卦可以听,万佳敏回去忙自己的工作。
昨天喝完的手冲咖啡在竖纹玻璃杯壁留下一层不明显的褐色污渍,玻璃吸管上的比较难清理,苏荔埋头找了很久吸管刷,最后在笔筒发现踪迹。
正好起身时,简昀星出现在前方,准确来说是万佳敏工位上。
“上个季度在园区投放广告的财报,还有下半年跟塔弥做品牌联动的策划方案整理一下拿给我。”
“啊,现在?”万佳敏显然被吓到,她嘀嘀咕咕说了几个字,简昀星可能没听清,但苏荔看懂了口型——你什么时候还管过这个!
苏荔眼里含笑,跟正在斟酌的简昀星对视上,他很快将视线挪开,苏荔也没愣太久,往茶水间走。
经过时,依稀听到他说:“今天中午之前吧。”
万佳敏点头说好。
苏荔把杯子浸泡在水池里,撑着操作台发了会儿呆,察觉有人进来,她自觉挪开地方让了让,那人一不用冰箱,二不用水吧,要洗东西吗,她边回头边说道:“我洗杯子可能还要一会儿……”
“呃,简总。”她登时有些语塞,僵硬地问好,“早。”
“昨晚睡得好吗?”
她摇头,但嘴里说着好,然后静静地盯着他。
“那就是不怎么好。”
苏荔讪笑,心想他怎么总有一眼看透她的本事。
“谈谈。”他说,“再这么把我冷落下去不太好吧。”
“我哪有。”她几乎没有犹豫地反唇相讥。
“有件事很好奇。”杯子搁在大理石台面,简昀星环起双臂,问了个苏荔意料之外的问题,“你喝醉了会断片?”
怎么突然问这个。
虽然有点羞耻,苏荔大学时的绰号就叫断片女王,经常对喝醉以后的事情一无所知,她爽快地承认:“应该是的,一般来说,需要有人帮我回忆才能想起来。”
“所以你也不会记得自己喝醉以后闯的祸了?”简昀星来了兴致,一步一步踱向她。
突如其来的压迫感使得苏荔一退再退,直到退无可退。
她不敢和简昀星对视,侧过头问:“我,我闯了什么祸吗?”
“第一次喝醉,在团建上,用经理的手机跟我通了五分钟电话,你说对我没参加团建感到遗憾,还夸我的手很好看,跟我玩暧昧?”
什么时候!苏荔下意识认为他是栽赃,但没有反驳的理由,因为印象里那天晚上一定有谁闲得无聊跟她辩论烤红薯吃不吃得回本,原来真有其事?
“第二次喝醉,在居酒屋,但你应该没断片,为了以防你耍赖,我觉得我应该提醒一下,你看我的眼神不算清白……”
苏荔眼睛瞪得越来越大,否认道:“我没有!”
“无所谓。”简昀星耸了下肩,“我觉得有就是有,解释权归我。”
“第三次喝醉在婚礼,你莫名其妙消失了一段时间,然后在四下无人的地方吻了我,邀我上顶层——”
苏荔耳朵红得不成样子,随着露骨的揭发和他身上蔓延的香味逐步逼近,苏荔病急乱投医地用湿手捂上他的嘴。
场面似乎变得更奇怪了。
简昀星得逞地翘起嘴角,眼睛弯弯。
苏荔绕开他,看了眼紧闭的玻璃门,触电般松手,手忙脚乱扯了几张纸巾给他:“这个我记得。”
“还没说完。”
“还有!?”
“昨晚在酒吧街,你上来就对我动手动脚。”简昀星有人证,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