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行是在医院醒来的，朦胧中他意识到什么，快要睁开的眼立刻紧闭。

头顶传来交谈：“眼睛动了，是不是要醒？”

“要不您回避一下？我怕他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您又晕过去。”

“瞎扯，栽赃！我跟小沈好着呢。”

一些零碎的记忆涌入，沈恪行拒绝接受。搞什么啊，我不是穿越成为物理天才了吗，难道因为发现世界漏洞又给我遣送回来了？好小气的世界。

我最后在窗边，跟谢柏羽说什么来着，好像……

他猛然睁开眼，一旁紧张的陈班主立刻扑上来，再三检查后进行工作调动：“从明天起，你收拾收拾跟体院学生上课去！别讹上我啊，我们院可没你的养老预算。”

沈恪行适应了一会儿，没什么不适，起身穿上拖鞋。正四下里找手机，忽然改了注意，回头盯住陈班主，磨牙吮血：“我还真就讹上你了。”

他记恨上陈班主这事再正常不过。

见证了全过程的周询雨有发言权：“陈班主带着一帮人呼啦啦就进来抢亲了，像个封建老公公教训小媳妇一样，说什么上课从侧门进、见到陈家班嫡亲子弟要执礼，哇，简直是裹脚布成精。当然，我大师兄铮铮铁骨断然不从，谁知那厮竟然以经费为威胁，天呐，我被吓坏了，躲到大师兄身后，”然后悄悄推了他一把，“不知怎么，大师兄就晕倒了。”周询雨无辜摊手。

“所以你是说，我行哥被吓晕？”瘦猴习惯性驼背，围着沈恪行转一圈，像个参观人类的长臂猿，“原来这就是多愁多病身。”

确实，容光焕发的周询雨往那一站，把沈恪行衬托得像是刚刚从手术台上下来还拄着拐跑了一场竞速马拉松，整个人虚得不行。更何况周询雨眼影高光唇彩一概不缺，是真物理意义上的发光。

瘦猴跟老胖憋了半天，忍不住问：“行哥，你梦里去了趟太虚幻境？”

这话一下子戳中沈恪行的心事，他气急败坏反驳：“申博、课题，现在还来个代课，三件事堆在一起，换你你不虚？”

“所以行哥你真得去文学院当代课老师？”

“有辱哲学系尊严！我绝不认贼作父！”

“那你去农学院喂猪，也很没有尊严呐。”

“又是哪里传出来我要去农学院喂猪。”沈恪行痛苦地闭上眼。

“农学院都传开了，听说你沦落到各个实验室打杂。”

“那是开玩笑，他们农学院一点都不懂幽默。”

老胖看一眼手机，“哦豁，现在接力棒传到文学院手中，你看他们怎么编排你吧。”

文学院最近兴起一阵妖风，大搞运动。为了弥补作者太多读者供不应求的惨淡市场，陈班主应要求开设文学批评会，批评来批评去，一篇小说能自产自销好几篇批评。于是各路人马开始狂欢。

沈恪行接过老胖的手机，越看越觉得危机四伏。那调侃沈恪行即将养猪的文章写得极为隐晦，又是象征又是隐喻，什么解离收编宰制游牧戏仿驯化，通篇都是狗屁不通生成器的产物，颇有他沈恪行水论文的英姿，偏偏收获高赞与诸多好评。

也有人在字里行间辛苦跋涉，好不容易逮住能看懂的只言片语，还以为在骂沈恪行是猪。于是迅速纠结两派人马，围绕“以沈恪行为代表的人类之物种归属”这一命题展开新一轮口水战。

一时间谣言甚嚣尘上，讨论之激烈连路过的狗都要被踹两脚。思来想去，解铃还须系铃人，沈恪行要单刀赴会文学院，杀一杀这浮夸之气。

“兄弟佩服你，”老胖给他抱拳，“必要的时候，需要我帮你澄清你是什么物种，尽管开口。”

“滚出去。”

“不是，你怎么不明白呢，你现在代表全人类。”

“滚、出、去。”

“好嘞，”沈恪行跟瘦猴麻溜退出，又伸出两个头叠在门口：“要不要我们帮你下战书？”

那边扔过来一个沙发抱枕。

憋笑憋得好辛苦，周询雨深呼吸，上前表忠心：“大师兄，其实我一直站在你身后。”

“绕后才能给我一刀是吧。”

周询雨大惊失色，跪坐在沈恪行旁边，演得很起劲：“小的不敢，还请老大明鉴，一定彻查此事，还奴家清白。”说完还拽沙发布擦眼泪，不小心拽起沈恪行的衣服下摆。

沈恪行腰部一凉，吓得鲤鱼打挺坐直，不明所以的周询雨手里还牢牢拽着他的衣服，沈恪行手脚并用挣扎着远离沙发，看起来比刚才病恹恹生无可恋的样子精神多了，妙手回春啊周师傅。

“不好意思。”周询雨赶紧松开手，沈恪行飞快缩到沙发另一边，挥手说：“再议再议，今日退朝。”

周询雨今天执着得很，上下嘴皮子一番又给沈恪行晋了位份：“父皇，儿臣求您。”

眼见周询雨拿起桌上的刀子，沈恪行大喊：“来人，公主要行刺，要逼宫！”

“对，”周公主眼神一暗，掏出利刃上前。

“说，要不要吃水果，你说！”

“啊？”沈恪行搞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师兄，”周询雨语气一软，“要不要吃苹果呀，桃子呢？我帮你削一个，”话到嘴边，她这才想起来自己不会削皮，“我帮你削一个橘子。”

沈恪行就看着她一个橘子剥了两分钟，最后丢进自己的嘴里。她捂住嘴：“不好意思，这个橘子剥得太干净了，我没忍住。”

“你到底要干什么，姑奶奶。”沈恪行快跪下求她了。

“大师兄，快放假了对吧。”

“二师妹，你要是待不住，收拾行李今天就回高老庄。”

“那我的论文……”

“你照着这篇改完提交。”沈恪行发给她一个文档。

周询雨点开，匆匆扫了两眼问：“不会被发现？”

“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沈恪行站起身，来到门口开门出去，“吴老板忙着搞什么助农直播，你小心点他不会发现。”

话说吴老板的助农直播搞得十分热闹，那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大姐站在镜头前噼里啪啦一顿说，引来上万人围观。

大姐十分纳闷，现在的人都这么闲？

沈恪行偶然点进去，被大姐一句“狗东西”骂得为之一振，细听才知道她真的在骂狗。或许是大姐的语气太魔性，这成了直播间出圈关键，一瞬间互联网上所到之处全是狗东西，听取犬吠一片。

小太爷上网搜罗半天，给大姐看她的剪辑视频。大姐本以为自己是个热情爽朗的形象，一下子所有人只记住她破口大骂的模样，恨自己没有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本事，只能暗自生闷气，说什么也不再直播。

吴老板不敢去劝，只得顶上，认为自己是个大学老师，绝不至于怯场。谁知一拿上白菜站在菜地里，吴老板结巴半天，只可怜兮兮挤出一句“买点吧。”纯正互联网乞丐风味，被嫌弃的大姐一把推开。

吴老板卖菜卖得上头，像那个撞进山洞看人下棋的樵夫，全然没意识到时间流转不居。

高考考生踏进考场那会儿，大姐还在镜头前纠正观众的刻板印象，但收效甚微。

一场典礼后，大一大二迎来真正意义上的暑假，大三学生埋头苦读，大四学生收拾细软跳楼大甩卖，沈恪行三人前去捡漏。

老胖淘到一本上古漫画，翻开内页饼干渣墨水渍一应俱全，据说这是他的青春。对面张口就要十块，拉扯后老胖以五块高价竞得，另外五块买下一个听力耳机送给瘦猴当生日礼物。

瘦猴抓起耳机就要打他。

“且慢，”老胖刺他，“下学期的六级还考不考了？”

瘦猴至今未过英语六级，英语说得跟日语似的，他们老板很是嫌弃，生怕放这狗东西出门会让自己在学术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勒令他一证换一证——六级证换毕业证。

沈恪行看了半天，觉得不买点实在可惜，然而自己确实没什么可买的。

他蹲下身扒拉，摆地摊的自我介绍是文学院明珠，沈恪行瞥他一眼，转身去看旁边摊位。

老胖竖起大拇指夸他：“有风骨。”

然而沈恪行拿起一把衣架，文学院明珠眼尖高喊：“衣架一把十个两块。”

沈恪行立刻扫给他两块整。明珠也竖起大拇指夸他：“太有实力了哥。”

三个人抱着一堆东西往回走，瘦猴忽然问：“行哥，你真要读博？”

“谁知道，先准备着。”

“都准备到添置家具了？那成，真要读，402的遗产过继给你。”

“老子还没死你就开始变卖家产啊，”老胖腾不出手打他，寄希望用唾沫星子砸人，“那能叫遗产？那是胖哥我的爱物，等老子发达了那件房子都得封起来改成博物馆，胖子旧居你懂不懂。”

沈恪行有一搭没一搭听他俩吹水，上一秒还是“等老子发达”，下一秒开始“你去做男公关养我行不行”。

如果谢柏羽不去留学，今天应该发消息祝他取得理想成绩的。

想到之前的梦，一幕幕就在眼前清晰闪现。他躺在床上会想起，起床洗漱走路会幻觉他在身边，坐下吃饭读书会感觉他在对面。

医院里那些天，真是个梦？还是说，“平行宇宙？”

“平行宇宙好啊，平行宇宙我一定长得跟个什么似的，家里有钱，有钱得能给我单独搞个实验室。看到那飞机没，”老胖指着空中的飞机给他俩看，“那都得印着我照片。”

澄澈的蓝色展开成为无垠的天穹，飞机很快飞过。一条白色永恒地延伸下去，闪着夏日正午轻盈的光。

总有些人，相见不如怀念。

眼前垂下一缕头发，他轻轻吹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