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吵架,更没有再打架,余下三天的禁闭时间飞速而过。
早上九点整,狱警拉开禁闭室的大门,我朝仍在屋内坐着的天树点点头——他的紧闭期比我要长——抬腿便准备走了出去。“等等。”我刚想迈步,立刻又被人叫住了。
“你的房间在这边。”狱警往左一指,拉住我的手臂把我生生掰转了一个方向。
啊?我甚是奇怪地愣了一下,我还不至于路痴到这种程度,之前被关进来的时候,分明是从右边。“你禁闭的时候有新人进来了,占了你原来的房间。”狱警好像看出我的疑惑甚是好心补上了一句,“正好也没人和他一起住,所以你们现在一间。”
他左手拉住我,右手从后面又拉过一个人来,将我们双双推搡进了走廊,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含着十成十嘲弄的嗤笑声:“还真是冤家路窄。”
我倒吸一口气右手扶额,心里开始盘算起实在的计划来:要不然,还是今晚就越狱吧?
天杀的,居然又是黑羽快斗这个瘟神!
……
连日的阴雨让黑羽快斗的膝盖几乎废掉,苍白的指尖贴在窗户前的铁丝上。对于这里的人而言,自由,就像是身处大海中的海水一样,让人抑制不住地渴望,却又永远都得不到。但是从他带着手铐脚链踏足时,自由这种东西,他早就不在乎了。
他是因为杀人进来的,这样的罪,又哪儿能谈得上希望一类的字眼。
警铃发出像锯开金属般的噪音,隔着墙就已经能听到隔壁屋满脸刀疤的大汉开始骂骂咧咧,又到了放风时间,所有人一律都要到操场集合。他顺着走廊环视了一圈排队的人群,只瞥了一眼便不再侧目,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主,反正都是外人眼里十恶不赦的混蛋,或许自己与他们的区别,仅仅就是一个数字代号的先后。
监狱的狱服将每个进来的社会废渣都归成一类,这件衣服黑羽快斗穿了整整三年,而且一旦穿上了就再也脱不下来。时间久远得,让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曾穿过耀眼的纯白西装。
我偏了偏头,目光准确地盯在了黑羽快斗身上。尽管他已经完全做出了融入这里的姿态,但少年脸上那样傲慢又悠然自得的神情,在我的记忆里并不陌生。他尽力挺直了脊背做出闲庭信步状,但我眼尖地看出,他挪动步子中略微的吃力。
我可不知道黑羽快斗有什么老毛病,难道是这些年落下的伤?“……你没事吧?”我皱了眉,良久才踌躇着开口。
黑羽快斗没理我,不如说完全没回头连步伐都没有缓慢一瞬,径直朝煅烧炉的方向走去——平常日的上午,我们都要在这里干活儿。
我倒也不恼。只是默默走上去和他站成一排,挨着他捡了柄顺手的铁铲:“你这人可真奇怪,不舒服也要强撑着。明明我看狱警的脸色……”我顿了一下,“他们肯定会通融的。”
我话音还未落,他却突然闪电般抬头,直直地瞪向我的眼睛,宝蓝色眸子中冷光乍现。我缩了缩头连忙闭嘴,才顿时感到了一个不争的事实:我被对方嫌弃了。
算了,话多就多吧。我自暴自弃地撇了撇嘴。
接近于熔点的温度让我觉得连身上的毛发都蜷曲燃烧了起来,说起来组织在东京曾经也有一间这样的工厂,专门做毁尸灭迹之类的勾当。可杀手Syrah什么时候需要亲自出马去做这些事?不过是一个电话打过去,后勤组就能将痕迹清扫得一干二净。
黑羽快斗弯曲着一条腿,正格外卖力将粘土和石灰石搅拌到一起,他漂亮的宝石蓝眼睛被烟尘熏出了红红的血丝,从侧面看,整个身子弯得如同虾子一般。
作为魔术师的黑羽快斗有着一双极好看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指尖翻飞间一朵玫瑰就出现在了那只手里,总能令女孩子们尖叫着迷。现在仍旧如此。
“松开!”我厉声喝道,一把从黑羽快斗手中夺过铁铲。这个动作先于头脑反应便做了出来,令我后知后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你的手是魔术师的手,不应该做这样的事。”良久,我才幽幽道。
“什么?”煅烧炉旁的杂音太大,黑羽快斗没听清,一脸莫名其妙地凑过来想抢我手中的铁铲。说实话,我这副架势乍一看简直就像是在霸凌他。“给我。”他大声吼道。
“我、我帮你干吧,你不舒服就去休息嘛。”我索性闭上眼将这一句话溜溜说了出口,得到的果然是黑羽快斗一个怪异无比的眼神:“那可真是承蒙厚爱了。”
对哦,我们明明是三天之前还可以大打出手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相亲相爱了?
铁铲“当啷”一声被我扔在地上,我转身背过他来,插了腰:“你可别会错了意。你要是死了,我可不期待会再分什么奇葩的狱友来。”
……
监狱油腻肮脏的食堂,排队领了各自一看就让人没胃口的饭菜,在狱警的频频催促下,我端着碗找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喏,我来和你作伴了。”我瞥了眼铁桌对面同样是一个人的黑羽快斗。我们一圈的桌子,全部没有人靠近。
“怎么,这次不去跟那些人凑近乎了?”黑羽快斗冷笑。
“没办法。”我耸耸肩,“第一次就好心被当作驴肝肺,反而被那些人找茬,我干嘛还要自讨没趣。”我的声音故作落寞,说的话却是意有所指。黑羽快斗肯定听出来了,却只不屑地轻哼一声,没有搭我的茬。
虽然嫌弃这里的饭菜难吃,但我和黑羽快斗实际都是不会做饭的人。曾经在黑羽宅有寺井爷爷每日下厨,而他偶尔不在的时候,也就只能叫外卖了。对了,还有煮泡面。
这是我唯一可以做出的“安全料理”,面饼、料包、蔬菜通通扔进锅里,虽然简陋,但好歹暂时不会食物中毒了。那时我们会两个人一起围着那口锅……
“又怎么了?”黑羽快斗见我动也不动筷,反而无意识扒拉着餐盘,在铁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没什么。”我淡淡地,垂下了眼帘。因为我突然想起很久之前的那晚在歌舞伎町,我请黑羽快斗吃的1980円豪华大满贯拉面。
他捅捅我嘲笑我没吃相,我一眼瞪过去,说你懂什么,After夜里的拉面真是世间最美味的食物可比什么大酒店的山珍海味好吃百倍。他耸肩嘴上说着好吧好吧,既然你这么爱吃的话……他把他碗里的卤蛋拨给了我。我也不推辞欣然接受,待会又说哎呀我不爱吃这个把叉烧挑给他。就这么一来二去闹着闹着,我们碗里早已分不清哪是自己的哪是对方的,就像那时我们之间完全信任,不分彼此的心一样。
我想这监狱一定连建筑都粗制滥造,外面在下雨屋子里也漏雨。你看这雨,都扑通扑通滴到我的碗里来了……我捂住了脸。
黑羽快斗皱了皱眉,食指曲起敲敲桌子:“不想吃也要吃,如果你打算在这里活下去的话。”假如是往日的他肯定不会说这番话的,三年的铁窗生涯让他觉得自己早已不是个好人。难道,是愚蠢的善良因子在突然间作祟吗?
眼前这个人,果真是蠢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