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最后他顶着一张微微发肿的脸回了奶奶家,他以为齐珚会在引擎声消失之前冲到院子里接他,他甚至想到如果她没有披外套那自己一定要先伸手抱住她。
现在他很想和她拥抱,更准确来说,是他现在非常需要齐珚,需要齐珚给他的依靠,需要齐珚一遍一遍地告诉他她会一陪在自己身边。
可直到上了二楼齐珚也没有出现,他在齐珚的房门前站停敲了敲门,轻声问道:“珍珍,你在吗?”
良久他听见里面人应了一声:“在的,你回来了?”
“怎么了珍珍,你不舒服吗?”
“没有,我……我没有不舒服。”但她的语气和情绪都不对,任疏朗把刚才的失落抛到脑后,语速比刚才快了一些:“珍珍你还好吗?可以把门打开吗,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但这次却迟迟没有回应,任疏朗不知所措地站在二楼走廊,侧颊火烧一样的疼再次泛到皮肤上,一直沿着脖颈疼到了心里。
“你不要我了吗珍珍,”他像是自言自语,“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就在他准备要放弃的时候,门开了。
齐珚的眼里闪烁着他看不懂的情绪,他正努力去探寻其中的深意,可下一秒就听见齐珚问他:“什么叫‘如果我不是你弟弟,你还会对我这么好’?所以你不是我弟弟是吗?”
迅速扩张的瞳孔瞬间出卖了任疏朗,他惊愕地说不出一个字来。
“真的吗?”齐珚的声音很小,就好像加重一点语气都会把这件事给锤实,所以她不敢大声。
任疏朗看着她的眼睛,他没办法对这双眼睛撒谎,可她好像很痛苦,任疏朗不知道她为什会有这样的情绪。
明明痛苦的应该是我啊,他心想,明明只要我痛苦就好了啊。
他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表现,如果能再成熟一点,再临危不乱一点,或许自己就能很好地隐瞒这件事,也不会给齐珚带来任何心理负担。
“对不起,我总是让你变得很不幸福。”任疏朗讨厌这样的自己,他是一个心口不一的人,既愧疚又不想齐珚归咎于他,齐珚可以打他骂他,但千万不要讨厌他。
“可是我又害怕你讨厌我,我不想你讨厌我,”任疏朗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毫无底气地问,“是不是不可能了?”
“我需要你告诉我真相,”齐珚的声音有些颤抖,“到底是不是,我们到底是不是姐弟?”
她的眼里为什么会有眼泪?
任疏朗像刚刚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难过一样不知道现在她眼底噙满泪水的意义。但眼泪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像她不再开口紧紧抿闭的双唇,她在等他回答,倔强地等。
“不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
终于,他承认了,齐珚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可任疏朗还是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他抬手轻轻拭去齐珚脸上的泪水,她的脸比自己手指的温度低一些,微凉的触感让他想起那天化在掌心的雪花,晶莹剔透的,和她的眼睛她的泪水很像。
很快他发现自己也流泪了,泪水划过还在发烫的侧脸,留下两道相似的凉意。
原来是这种感觉,任疏朗心里抽疼得厉害,似乎心脏每跳一下就要疼一次,这种密密麻麻的痛感又蔓延到刚刚给齐珚擦眼泪的手臂,那只手臂也开始变得酸麻起来,但他好像明白了齐珚为什么哭。
低头吻下去的时候,其实大脑一片空白,他根本不知道是哪里发出的指令,但身体却比理智诚实,最终让情感抢先一步。他闭上眼睛,静静等待齐珚的反应,或许是大喊推开或许是落在另一边脸的巴掌,但都没有,一些事情似乎得到了证实,他睁开眼微微向后离开了一点,而齐珚的姿势几乎没变。
只眨了一下眼睛,齐珚又把他拉了回来,仰头贴住了他的嘴唇。他们都不会接吻,这一次只是时间久了一点。
十几岁的吻太纯粹,只是希望对方能明白自己的心意,长久以来的、干干净净的真心真意。
贴着不超过十秒,两个人就赶紧分开了,脑袋分别偏向两边,呼吸却默契地同时变得急促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齐珚赶忙退回自己的房间想要关上门逃离充斥着尴尬气息的走廊,但任疏朗却下意识地往前一伸,正好被门边框挤到手心。
“啊!”他没忍住叫了出来,也是今天第一次喊疼。
齐珚着急抓住他的手看受伤情况:“我不是故意的,我······”她抬起头时正对上任疏朗的视线,委屈巴巴的模样简直和可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马上他扬起一个笑来:“不疼的,我喜欢你。”
毫不搭边的两句话拼到一起,齐珚听了又气又觉得好笑,她朝任疏朗掌心拍了一下:“看你还疼不疼。”
“疼!”任疏朗咧了下嘴,“这次真的疼了,可我还是喜欢你。”
“知道了。”齐珚小声地回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说完准备拿药箱给任疏朗上点药,但任疏朗拉着齐珚不让走,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你,他反反复复地说喜欢,像是要把之前没说的全部补回来。
最后没擦成药,他们后背抵在床前,依偎在齐珚卧室的地毯上,在那个冰天雪地的冬日里给人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你一直都知道这件事吗?”齐珚问他。
“这个寒假之前才知道的,很偶然。”任疏朗简单说了一下那通勒索电话和自己后来在网上找人做鉴定的事,接着他又问齐珚是怎么知道的。
“我今天不小心听到了奶奶和赵阿姨的聊天,她们说你妈妈这次生病其实是流产,说她身子虚,之前就有过几次习惯性流产,还说你出生也比预产期提前了快一个月。然后我突然想到你那天问我的那句话,还有你前段时间的情绪变化又跑去给我送生日礼物……这一连串的事情就搞得我有点怀疑了。但我刚才等了很久才开门,是因为很害怕面对真相,怕你不承认,又怕你承认,如果你真的承认了,我不知道该用什么的心情来接受这件事情,或许就再也不能骗自己了。”
“骗什么?”
“骗自己,”齐珚有些不好意思,“对你产生的好感和很多不合时宜的想念只是因为是你的姐姐,或许亲人之间是可以被允许这样的。”
听到齐珚说也会想自己,任疏朗的脑袋猛地从齐珚肩膀上起来,他满眼惊喜道:“你也想过我吗?”
“对啊,不可以吗?”齐珚装得理直气壮,想着用气势掩盖自己内心的羞涩。
“可以,当然可以,”任疏朗说,“我好喜欢你,好像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了。”他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来,“但是对不起,因为我,总是让你非常困扰。”
他忽然非常郑重地看向齐珚,脸上写满了愧疚:“对不起,我为我和我妈妈给你和你妈妈带来的伤害道歉,如果不是我们,你们的生活是不会出现过去的那些变故的,很抱歉。”
原本清隽的眉眼此刻却凝着一团很重的悲伤,齐珚抬头抚了抚他的眉心:“你不需要道歉。第一次来H市的时候我妈就跟我谈过这件事,她说如果你是个好孩子的话,我应该和你好好相处,因为你是无辜的。我妈还说,可能因为自己过得很幸福,所以现在她甚至都不想过分责怪你妈妈,但是她无法原谅任志宏。而对我来说,这辈子也只有一个父亲,他叫杨铭亮。”
如此坦诚布公地聊这些事是任疏朗从未想过的,他也没想过齐珚的妈妈会在两年前就跟齐珚谈这些,她们之间似乎更像是朋友一样,能坐下来敞开心扉交流自己真实的想法。
他早该想到的,孩子是家长最好的镜子,齐珚的开朗善良也一定是她父母的写照。
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任疏朗轻轻抱住齐珚,由衷地说道:“看到你拥有这么多的幸福,真好。”
“你也会拥有很多幸福的,而我会一直陪着你,”齐珚拍了拍他的后背,忽地,她的手一顿,“任疏朗你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父亲?”
任疏朗的身子也僵了一下,我会成为什么样的父亲?
他其实想过这个问题,从很小的时候就想过,每次被逼着打球骑马,不被询问意见就获得一堆任务的时候,任疏朗总是在心里说我以后不要当这样的爸爸,但他对父亲形象这个问题只会用排除法解答,如果正着思路写简答题,他没有任何头绪。
“我,我不知道,”他不想骗齐珚,只好诚实地说,“我不想成为父亲,因为我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好父亲这个角色。”他怕自己会变成任志宏,一个冷漠的、自私自利的父亲。
他本以为齐珚会劝慰他鼓励他,但是齐珚都没有,反而更像是松了一口气,肩膀渐渐放松下来,身体也安心地向下沉了沉,看起来和任疏朗抱得更紧了一些。
“我也没有这样的信心,”齐珚说,“我妈他们已经做得够好了,但还是有一些时候让我觉得自己不被理解,或者说是被忽略。这并不只是因为弟弟妹妹的出现,而是他们作为成年人,生活里不可能只有孩子,繁忙琐碎的日常总不能让他们面面俱到,所以理智会让我试着理解他们,但是我必须承认情感上的自己非常痛苦。况且如果我变成他们的角色,我没有自信会比他们做的还好。”
“我只希望变成一个不算讨厌的大人,至少不被现在的我讨厌。”齐珚补充道。
任疏朗加重了自己手臂的力度,她是懂他的,这个世界上只有她能完全理解他。
“我们一起。”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被两人记在心里,默契地当成了十六七岁时最重要的约定,他们是同伴,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和对方灵魂共鸣的人。
可十年后的桦城是座失约的城市,十年后的任疏朗也已经是失约的人。
这些年来唯一守时的是每年冬天的大雪,年复一年地飘过深夜失眠的窗台,却又宛如隐晦在岁月里的思绪一样,纷飞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