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内落针可闻,停滞的暗流像是暴风雨前的发酵。
游淮年迟疑的目光在三人中徘徊,没听懂他爸在口出什么狂言。
顾时序眉心轻蹙,与游宴无声对视着,思绪却发散到别处。
所以几天就能出院不是因为身体好,是本来伤就不重。他说怎么游宴这几天上衣穿得这么严实,原来是怕他发现。
不可否认,听到游意说游宴伤得不重时他是松了口气的,但又有什么随之而来。像是水流裹住心脏,逃脱不得,沉闷又厚重。
他不明白。
顾时序率先移开视线,拉了拉游淮年衣角。“我们进去吧。”
“啊?哦。”游淮年暗自咂摸,他小婶婶心情好像不太好。
游宴盯着顾时序消失的方向,低气压蔓延,空中的冷气几乎要凝结成刀子,计划着把罪魁祸首大卸八块。
“跟块木头一样。”游意非但不怵,还迎着对方冷嗖嗖的一瞥微扬笑容。
游宴倒是能直接上前解释,但他也知道大概率顾时序不想跟他待在一起。
晚饭之后,顾时序回房间简单收拾了点行李,但凡游宴有半分朝他走来的趋势就停下动作安静的看着他,直到对方不再试图靠近。
两人拜别了游宴父母,顾时序提起的嘴角在转身后抹平,自顾自的坐进车里玩手机。
回到别墅后,顾时序刚把行李放下,双手就被捧了起来,指腹在他骨节处划过。
“这么生气啊,都不理我了。”游宴站在他跟前,深邃的眸光在灯光中流动,独独映照出只一个完整清晰的身影。
顾时序抿嘴,想把手抽出来。
脱离的力道被感应,游宴指尖一动,握得更紧了。
“说句话好不好,骂我也行。”
顾时序微微低着头,心里那股跟自己较劲的执拗忽然就散了。游宴用力,他就更加用力的回握过去,企图通过这种方式把气撒出来。
“为什么要瞒着我?”
游宴放松双手任他握着,温声开口:“那天你被绑架的时候正好查到了幕后指使是谁,想着将计就计,怕又把你牵连进去才想瞒着你。”
“怎么个将计就计会把我牵连进去?”顾时序直直望进对方眼底,不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但游宴是谁,只要他想,三分的巧言令色都能说出花来。因此顾时序刚说完,又不疾不徐的补了一句,让自己看起来没这么容易蒙混过关。
“你想好了再说。”
明明语调已经很平缓了却还能听出情绪压在嗓子眼,镇定自若的表情乍一看以为是不以为意,但那全神贯注的双眼出卖了心底的不平静。
在那波涛汹涌的海浪之下,隐隐有一丝恐惧传来。
为什么会害怕?
得出这个结论的游宴少有的手足无措,他牢牢把人抱住。“绑架你的人跟我有点渊源,比较难处理,所以救你的时候想了个办法。”
“那天摔下去是故意的,因为人太多了容易暴露只好联合游意制造了个假象。枪伤不严重,医院里传出来的所有消息都是为了引蛇出洞,转到疗养院也只是方便动手而已。现在已经全部解决了,你不会有事了。”
顾时序任由他抱着,问道:“枪伤也是故意的吗?”
良久,一声平铺直叙的‘嗯’传进耳膜。
下一刻顾时序狠狠推开游宴,胸腔剧烈颤动。
怪不得他总觉得不对劲,一番话看似什么都解释了,细想却能发现对方不过是把错综复杂的脉络一刀切个干净,只含糊讲个主要经过。
于是他不再被动接受,像拿着扫描仪的排查兵一样把游宴说出的话拎起来逐帧研究。
“故意被别人打的还是故意自己打的?”
“自己打的。我有分寸,只是轻伤。”游宴不欲再刺激人,只好尽量用平淡的语气陈述,让它听起来像无关紧要的一件小事。
但这句话出口就不可能只是小事,谁有分寸会往自己身上打个洞?“这件事是只有我不知道吗?”
游宴否认道:“只有游意知道。”
“为什么要瞒着我?”见对方没有立刻回应,顾时序使劲压住心底翻滚的负面情绪。“你才不是怕牵连我,你根本就是不信我。你怕破坏计划,起码跟我说声你没事把我送走都好…”
他那见不到人的几个日夜,消息都是跟拼图似的自己到处一点一点收集的,连对方是否脱离危险了都不知道。浑浑噩噩觉都睡不好,可对方哪怕没事了也不曾想过跟他坦白。
顾时序红了眼眶,“你又骗我。”
“没有!”游宴心猛地一沉,急忙把抗拒的人抱在怀里,眉目间全是懊悔。
并不是不想说,而是有些事不方便说。疗养院那次就是奔着真伤筋动骨去的,他怎么敢跟顾时序说?就算最后是一场误会,他又要如何告诉顾时序那个对他温和善良的老人背地里三番四次要他命?
那人是他爷爷,以顾时序对张小蝶的态度就可窥见一二,往后他们要怎么相处?一想到对方会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疏离,他都恨不得当场把游鹤眠埋了。
“我一直让游意告诉你我没事,那家伙没说是不是?”
没听到回答,游宴的心都紧了点。“不会了,以后有事都告诉你好不好?怎么会不信你呢宝贝,我只是没办法接受你有危险。”
游宴按住他后颈,声音无比温柔:“是我错了。别气自己,不哭了好不好?”
“不好。”游宴到底没舍得弄疼他,顾时序推开游宴后退了两步。“我暂时不想原谅你。”
说完利落转身把卧室留给游宴,自己去客卧。
游宴站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神色复杂,明白对方就算生气了也记得以前答应要给他留门的承诺。但一个人的卧室留门又有什么用呢?
隔天一早,游宴没等来共进早餐的机会,眼睁睁看着顾时序把行李箱拖出来。他拉住对方的手,“要干什么?”
“回家。”顾时序挣脱出来,“年还没过,我想回家陪陪我妈他们。”
“乖,别闹了好不好。”游宴站到他面前,一只手按住他的行李箱。“不打算给我个争取你原谅的机会了?”
“我要是真闹可以在你上班的时候走。”顾时序瞥了他一眼,又把视线落到地板的某个角。“回去最多两个星期,你正好也要上班了不是吗,还是先专心工作吧。”
“工作在哪都能做。”
“那随便你。”顾时序难得强硬,“我要回去。”
眼瞅着又要生气,游宴往旁边退了一步,柔声开口:“吃完早餐再走吧。”
顾时序没应他,把给长辈们买的礼物放进行李箱,拿好手机数据线出门。
回到家已经下午了,赵美慧早早在家门口等着他。见到人影后迎了上去,帮他掸掸衣服上的灰尘,笑容满面。“真回来了呀,我还以为你要去兼职。”
顾时序只是摇摇头,“不是说外公外婆他们想我了,那肯定要回来的。”
“是啊。”赵美慧给他倒了杯水放在桌子上,面上苦恼。“小半年没见,你外公外婆前几天一直念叨着你。我又不好说你有事过年都不回来,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顾时序左顾右盼,“外公他们呢?”
“你爷爷前阵子伤了之后我让他多休息,这会估计在睡觉呢。外公外婆去后山草地放羊了。”
“那我也去。”顾时序三两口喝完放下水杯,拿手背擦擦嘴就出去了。
“欸,你休息会再去啊。”见人一下子跑远了,赵美慧摇摇头。“这孩子…”
毫无遮挡的草地经过太阳烘烤散发着阵阵自然的青草香,远处一片广阔,站上最高点的视野无限变好。
顾时序伸了个懒腰,眼睛快速掠过每一处牛羊活动的地方,刚侧了个身就捕捉到一条边牧吐着舌头朝他跑来。
“馒头!”
顾时序跑两步蹲下把边牧抱起来,而后嫌弃道:“狗爪子别踹我衣服,知不知道你脚很脏啊。”
他提住边牧的两条前腿左右晃了晃,把狗放下。“走,带我去找外公外婆。”
边牧立刻一百八十度转弯向前跑去,他跟着方向在一个草垛子里找到在休息的两位老人。
“外公外婆!”
两位老人被叫声惊动,等顾时序走近后高兴的站起来。外婆上下打量着顾时序,觉得没瘦后欣慰的拍拍他的手。“我们小宝回来啦。”
“有什么大事过年也不能回来的?”外公神情间难掩喜色,但还是有点不满。
“这不就回来了。”顾时序接过树枝削成的木棍,开口:“我来就好,你们回去休息吧。”
外婆不认同道:“不用,哪有刚回来就让你干活的。”
“那我不累。”顾时序一手一只胳膊帮老人转个身,“您要是得空了不如给我做个大餐?”
“哎,好。”外婆估摸着这句话很有道理,忙拉着外公回去给他接风洗尘去了。
顾时序随手摘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往后一躺,刚还抱怨边牧脏兮兮的人此刻拉着狗一起沐浴在阳光下。
裸露的肌肤被杂草扎得犯痒,他手指动了动,改向柔软温和的狗肚子摸去。
双眸半阖,耳边只剩微风吹过的沙沙声响,不安跳动的心脏渐渐归于平静,心情都变好了。
另一边两位老人脚步轻盈的回到村口,在马路边陆陆续续听到不少大嗓门传来的闲言碎语。
哪家的小伙子长得怎么样了,哪家的小姑娘嫁给谁了,哪家的亲戚飞黄腾达了。甚至今天都能见到一位模样俊俏的老板从他们不认识但一看就很贵的豪车下来,年纪轻轻又年少有为的,甚想说个媒,可惜一看就不好聊天。
二老没心思管,这大过年的哪天不是人来人往,有钱人不少,听一耳朵就过去了,他们还忙着给宝贝外孙做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