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喧闹不绝。
原本摆放整齐的书册已被翻得乱七八糟,一册册泛黄的书在众修士手中传阅着。接到书的人翻了几页后便面露骇然,烫手般地把书传了下去,震惊与后怕传染似地出现在每个人面上。
“离魂诀、噬心咒、无极阵...这些书上所载的,都是早就失传的邪术和秘法!”
“我知道这些书!千年前邪道昌盛、邪修横行,这些书大多都是他们所写。修仙界的正道宗门还为此展开了‘灭邪’之战。大战胜利后,有专门的修士负责查禁烧毁这些书册。可它们为何会出现在苍梧宗?”
“顾前辈也算是千年前的风云人物了,这些书莫不是...?”
这话问得已算委婉了,所有在场修士都有了个心照不宣的猜测——苍梧宗开宗的顾掌门,怕不是原本就是个邪修。那这历代苍梧宗的掌门,又有几个是清白的?
数道或隐晦或幽深的目光全都落在了苍梧宗的几位长老身上。玄仪子不知从哪摸出了块点心,边嚼吧边含糊说道:“精彩啊。”
周长老脸色铁青,简直是气急败坏:“你们这是何意?想污我苍梧宗名声不成?”他指尖颤抖地胡乱点着,“这么多年来,我苍梧宗一直是仙门大宗,岂容得这般诬蔑?!”
被他点到的修士悻悻地收回目光,心中却不以为意,是不是诬蔑,还要另说呢。这么多邪书禁书,可不是白元绪光凭一己之力就能搜寻到的。
此时的白元绪靠坐在门边,虽是在笑,眼神中却好似淬满了毒。谢既微把手中的书放在架上摆好,向他确认道:“白掌门,你所使的那些邪术,皆是从此处习得的?”
白元绪将脑袋往后仰,整个身子都靠在了门框上,懒洋洋地答道:“是啊。”
“魔兽和魔息,也是从此处放出的?”
“不错。”
谢既微垂眸凝视着他。先前在主殿内,白元绪被他困在剑影中,分明未有多余动作,却仍能使唤魔兽下山作乱。想来他是能直接以灵力控制云隐石和这间密室,只是方才因灵力被封,才不得不启用机关入内。
白元绪自顾自地说道:“这密室是顾前辈传下来的,苍梧宗的历代掌门,手中沾得可不只有那些作恶的魔兽妖兽的鲜血。”他微仰着头,眼帘半垂着,哪怕是坐在地上,也像是在睨视所有人。
这下不止周长老,苍梧宗的所有修士皆是暴跳如雷。
“白元绪!你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掌门!何以如此不顾情义和脸面,连那些早已退隐的前辈都不放过!”
“满嘴胡言...满嘴胡言!我苍梧宗是正道大宗、能人辈出,你这话有何证据!”
“诸位,万万不要轻信他此言,白元绪之前都做了些什么事,想必各位心里也清楚。这种人被逼急了,自然做得出倒打一耙之事。”
扶岳抱着双臂,倚在书架一侧,犹如忍俊不禁般说道:“要证据?门口的云隐石和这间密室,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苍梧宗的几人对视一眼,后背满是冷汗。他们可没忘了,书房外还有一众修士正目视着这一切。若是没设留影符,他们还能先请在场的修士大能勿将此事传出,再从长计议。而非像现在这样,想瞒都瞒不住。
这么多门派的修士聚集在密室内外,恐怕不出一日,苍梧宗的丑闻就要传遍天下了!届时整个苍梧宗注定要沦为修仙界的耻辱与笑料。世人会如何看待他们?前辈后人又会如何看待他们?
周长老感到一阵眩晕,事情怎会变成这样?苍梧宗又怎会变成这样?他怨毒地盯着白元绪,若不是他非要走那邪门歪道,非要使留影符,又怎会如此!他这是将苍梧宗历来的所有修士都置于了不义之地,歹毒如斯。
白元绪扬眉,好整以暇地对他说:“周长老,我先前就说了,你们可不要后悔。”
“你!”周长老正欲发作,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白掌门,郭明远的剑为何会在密室中?”梁惜因疾步走来,身后跟着重霄。她抬起右臂,手上握着的一把长剑便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梁惜因知门口处有骚乱,却没急着过去,仍旧在密室中走着。离了那些铁笼,她没走多远就看见一排博古架。
这块地算得上是密室内难得的净土。无论是架子本身还是架上的宝物,皆纤尘不染,光彩流溢。梁惜因缓步踱着,有些物件她虽叫不上名字,却能实打实地感受到它们的珍贵与所经年代之久。
苍梧宗的这些掌门,收藏了不少好东西啊。
蓦地,她停住脚步,视线落在了其中一处格子上。重霄紧随着止住步子:“阿因,怎么了?”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梁惜因,半点都没分给架上的琳琅宝物。
在顺着梁惜因的视线望去后,他却是骤然沉了脸色。那柄剑,他不会忘。
其实梁惜因并没有多么熟悉这剑,之所以会注意到,只是因为它太过于显眼了。说它显眼,不是因为它有多么夺目独特,相反,在一众宝物间,这柄剑简直称得上是朴素无比,灰扑扑的,剑鞘上甚至还有划痕。
但就是这样一把剑,却被置于一处极大极为显眼的格子中,让人一眼就能看到。梁惜因也未在其中感受到多少灵力,除非这柄剑有着极为特殊的含义,不然她实在想不出密室主人为何要这般做。
梁惜因眯了眯眸子,总觉着这把剑有几分眼熟,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她正欲开口问重霄,但在侧首看到他神情的一霎那,她心中就有了答案。
白元绪的呼吸似是滞了一瞬,旋即又恢复如常,他笑道:“含盈仙子真是好眼力。”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梁惜因手中的剑上。谢既微将剑接过,拔出鞘看了一眼,皱着眉心传给了另一名修士,长剑在众修士手中传了一圈,最后又传回到了梁惜因手中。
“是临阳剑!郭明远的临阳剑!”
“可郭明远不是在两百多年前就被...他的剑怎会在此处?”
谢既微沉声说:“若谢某记得没错,两百多年前,那件事发生的现场正巧就少了一人一剑。”剑当然是临阳剑,人则是一名至今都不知名姓的外门弟子。
至于为何当时不调查下去...部分修士低下了头,不去看重霄。其余修士则紧紧盯着白元绪,毕竟这位白掌门,一开始也只是位外门弟子啊。
已有急性子的修士将疑问脱口而出:“白元绪,两百多年前的那件事,与你究竟有何干系?”
白元绪双眼放空,犹如没听到他的问话。半晌,他才好似回过神来,幽幽地说:“那件事啊,还真与我关系大着呢。”他那双下垂的眼扫过在场的每一名修士,恨意昭昭,“你们可想知道,郭明远和郭循,是怎么死的?”
周长老反应剧烈:“不!不想知道...知道什么,我们什么都不想知道!不要说出来,求你了,求你了...”他说出的话混乱非常,看上去已然有些癫狂了。
“聒噪。”林韵舒指尖寒芒一闪,一根银针精确无比地插进了周长老的后颈中。周长老身子晃了晃,眼睛一翻,倒在了地上,又被苍梧宗的另几人拖了出去。
梁惜因:“......”嫂嫂好针法啊。
她看向无知无觉被拖走的周长老,心内微叹。岁月流转,不知多少宗门都湮灭在了尘埃中,苍梧宗虽几经波折,在修仙界中的地位却仍是不可撼动。这一朝东窗事发,也不知他们接下来的路要如何走。
众人并不在意周长老,而是思索着白元绪的话。
“怎么死的?这不是众所皆知的事吗?”越来越多的视线飘向重霄,却始终无人敢说出他的名字。梁惜因往旁挪了步子,但因身高不够,还是挡不住那些人的视线。
她蹙眉,正苦恼间,却觉肩上一重。她回头,脸上的神情还没来得及调整过来,重霄将放在她肩上的手掌上移,轻柔地替她抚平了眉心。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畔,她听得重霄温声说:“阿因,不必忧心。”
说完,他侧身一步,反过来挡在了梁惜因身前。他看向坐着的白元绪,眸中冷意森然:“郭循,是你害死的。”
当年事发之时,他心里念着梁惜因,注意力大多都在郭明远和郭循身上,并未过多关注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弟子。后来...他体内怨气失控,神智不清,在反复的混沌与清醒间,他曾透过那重重黑雾,看见一个慌忙拿剑奔逃的背影。
浓雾散尽般的,两百多年前的记忆在此时骤然清晰起来。面前的白元绪,不论是身形还是样貌,都像极了当年的那名小弟子。
白元绪一直看着周长老被拖到门外,才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他轻笑几声,转头对上了重霄的视线:“是我害死的又如何?”
梁惜因紧握着手中的临阳剑,深吸一口气,对他道:“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