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煞阵早已失传,但要破这类攻击型的大阵,最常用的方法只有两种——暴力破阵或布下反阵。
梁惜因此前并不知晓反阵的阵图,但胜在所读古书无数、所绘反阵也无计,她在阵成的一刹便迅速观察着地面上的纹样,在心中默默做着改动。
毕竟所有的反阵,都是以原阵为基础绘就的。
可即便绘对了反阵,她所剩的灵力也不足以与白元绪体内积久的魔息抗衡。所幸,重霄在她身侧。
两百年前,她用自己的一条命,去换得重霄对怨气的绝对掌控。哪怕沧海桑田、时移世易,她的灵力也始终护着重霄的筋脉。这也是为何重霄体内的怨气从不排斥梁惜因。
但很显然,白元绪与几乎所有修士一样,并不知道这一点。他还以为重霄仍像两百多年前那般,轻易便会被怨气占据心神,大开杀戮。
在被汹涌的魔息缠上的那一霎,重霄第一反应是觉着好笑。若白元绪打得是这个注意,那他注定要失望了。魔族向来恃强凌弱,魔息也不例外。这些黑雾能感受到重霄体内的怨气,更能感知到两方实力的悬殊,是以仅仅只是缠绕着他,迟迟不敢有下一步动作。
重霄也不急,他在梁惜因体内留下了一抹怨气,知她此时并无危险,那便足够了。
修士的哀嚎与求饶声不绝于耳,重霄冷笑一声,也不知这群人现在有没有后悔跟过来。
在所有魔息都扑向重霄时,梁惜因知道,时候到了。一旦怨气溢出,白元绪一时半刻定然无力重新操纵四处溃散的魔息,自然便也无法驱动邪阵来抵御压下的反阵。
怨气融入反阵的阵纹之中,弥补了灵力的不足。在反阵落入主殿地面的那一刻,黑白交织的阵纹与逃散的魔息同时消失了,两相抵消。
此阵一破,魔息消散,幽炼阵自是也没了效力。至于困缚阵...留着也好。
众修士慢慢回过神来,慌忙从地上爬起身,整理着皱起的衣摆和散乱的头发,仿佛这样就可以当作方才什么都未发生,他们仍然是前来讨伐魔头的正义修士。
“白元绪!我看你这下还有什么手段!”
“不知含盈前辈在此吗?竟也敢在这班门弄斧。”
“再不束手就擒,那我等可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白元绪抹去嘴角血迹,身形微微摇晃着:“不...怎么会...”
众人激愤的声音他全都听不到了,他抬起微颤的手,指着重霄,满脸的不可置信:“你!”
重霄不语,眸色幽沉,冷如寒冰。就这么一个眼神,竟是让白元绪感到一阵心悸。
梁惜因侧身上前半步,将重霄半挡在了身后,看着白元绪道:“如何?”
白元绪的视线来回在她与重霄之间移着,少顷,他似是想通了什么,大笑出声:“好啊,好啊,含盈仙子,真是好一个‘观音面,慈悲心’,竟为了一个不人不魔的东西做到这份上!”说着,他又咳出几口血来。
梁惜因的脸色极少有像现在这般难看的时候,清丽的面容上压满了晦暗的乌云:“白元绪,注意措辞。”
一向斯文温雅的白掌门此刻已然状若疯癫,衣领上沾满了血迹:“注意了又如何?不注意又如何?含盈仙子莫不是要大发善心地放过我一回?”
谢既微神色不善,他一直站在最前方,此刻开口道:“白掌门,认罪吧。”
“认罪?”白元绪轻飘飘地重复了一遍,旋即反手拔出怀离剑,猛地向谢既微袭来。
谢既微反应极快,长昀出鞘,两剑相击,发出铿然一声响,所引起的灵力波动震颤着席卷了殿内的每个角落。
“谢掌门!当心!”
不少修士见状都想上前助谢既微一臂之力,但都被拒绝了。谢既微回眸一瞬,说:“不必,谢某一人足矣。”
那些修士还在兀自犹疑着:“谢掌门,万不可轻敌啊,白元绪也算是剑修中的大能了!”
“对啊,谢掌门,他被逼急了指不定还会使出什么阴招来。”
一片嘈杂声中,梁惜因笑意浅浅,淡然开口道:“无妨,谢掌门什么实力,诸位难道不清楚吗?”
殿内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是啊,那可是天生剑体,当世剑道第一人啊。
白元绪的攻势极为凶猛,他的一招一式并无固定章法,却蕴着十足的狠劲。他是当真想置谢既微于死地。
谢既微从容持剑回击,并无一点慌乱,甚至称得上是一句游刃有余。白元绪面上恨意愈深,使出的每一剑都挟着万般灵力与千钧力道,势若雷霆。谢既微略微正了神色,他手腕翻转,所使的剑招极为轻巧,似飞燕穿云、游鱼摆尾,却是制得白元绪毫无还手之力。
前方是两名剑修大能在过招,后方众修士则是惊叹连连。
“那是谢家剑法吧,果如传闻所言,于流风回雪中斩世间诸邪,真是美极!妙极!”
“长昀一出天下惊,此言不假啊!”
“白元绪当真是不自量力,出手前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又是一道剑光闪过,白元绪跌坐在地,长昀的剑尖泛着寒意,直指他的咽喉。
“白掌门,认罪吧。”谢既微站在他身前,语调平静地重复道。
白元绪嘴角血迹未干,整张面孔都燃烧着耻辱与深切的痛恨。蓦地,他又笑了起来,说出的话却是句句咬牙切齿:“天生剑体,名门望族,谢掌门,可真是好命啊。”
“有人日日夜夜苦练剑法,而有人看一眼就能领悟。有人从外门弟子一步步成为亲传弟子,再当上如今的掌门,谁又会知道这每一步走得有多难?!”白元绪已说不清是在笑还是在哭了,“有人却仗着家族名望,直接成为前任掌门的唯一亲传弟子,又再顺理成章不过地继任掌门。”
“凭什么...凭什么!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哈哈...哈哈哈哈......”
长昀的剑尖动了动,谢既微心中闪过一瞬的惊愕,随之而来的则是深深的无奈。这些话,想必已在他心中藏了许久了,此刻终于撕下伪装,全部宣之于口。天生剑体,修仙世家,人人称羡...可他当真想要这一切吗?
梁惜因上前几步,替谢既微问出了那句话:“白掌门,天道或许确实不公,但你以为谢掌门就是万事顺心的吗?他也有他自己的难处。”
白元绪就如受到了冒犯,嗤道:“梁含盈,你少在这惺惺作态。天赋如此,他能有何难处?无非是些宗门事宜,能和我经历过的比吗!”最后一句他完全是吼出来的,面上恨意昭然。
“还是说你梁含盈菩萨心肠,想以此来劝我回头是岸?”他话锋一转,挑眉道。
梁惜因并未被他激急,淡声说:“我所说的,不过是事实而已。”
重霄将她拉至身后:“师尊,不必和这种人多费口舌。”
而就在此时,白元绪指尖蕴出灵力,在半空中飞速绘制着。从他绘出第一下时,梁惜因就认出了那是缩地阵的起势,但她并未阻止他。意料之中的,灵力并没有形成相应阵法。他被自己布下的困缚阵困在了原处。
白元绪立时反应过来,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可这时再解阵已是晚了。重霄反手凝出怨气,丝丝缕缕的黑雾捆缚住白元绪的双腕,彻底锁住了他体内所剩不多的灵力与魔息。
谢既微将长剑移开,却并未收回鞘中:“多说无益,白掌门,将剑放下。我接下来问的话,还请如实作答。”
白元绪深知此时的他已无还手之力,怀离剑被放到一旁,他盘腿坐着,阖上双眼,似是累极,声音也极轻:“事已至此,想问什么就问吧。”
这场由他召开的、争对梁惜因和重霄二人的集议,此刻已然变成了对他的审讯大会。
谢既微对苍梧宗的一名长老使了个眼色,那长老会意,将怀离剑收进了偏殿中。白元绪全程阖着眼,宛若不知。
“陆家主是不是你害死的?”谢既微问。
“是,也不是。”
“何意?”
白元绪复又睁开双目,话里透出几分讥讽:“我说了,你们便会信吗?”
闻言,几名修士不满起来。
“若你所说的俱是有理有据的事实,那我们自会相信。”
“这说的是何话,我等也非是那不辨是非之人,还能冤枉了你不成?”
白元绪嗤笑一声,却未再开口,像是陷入了某段回忆。半晌,他启唇说:“陆家主...我其实从未想过要害他。”
“他于我有知遇之恩,若非他举荐我入了苍梧宗,我怕是早就死在街头了。没有他,也就没有今日的我。”
“那日他来找我,是我完全没料到的。他发现我入了魔,还说什么要给我洗灵,这些你们方才也都看到了。”白元绪长叹一声,笑意苦涩:“他身为陆家家主,与苍梧宗共同治理着皇城,在某些事上却天真得令人发指。你们这些口称正道之人,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毛病。他以为只要洗去了我体内的魔息,便可一切无虞。可洗灵若是真有用,古往今来又怎会有那么多入了魔的修士?”
洗灵只能洗净魔息,却洗不净心性。
“他说明日就要来与我洗灵,我自是不愿。”他瞒着所有人用魔息修炼,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成果,又怎甘愿前功尽弃?“我本打算先离宗几日,想想应对之法。可等我再坐回桌前,却发现被我封在坛中的冥龟子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