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照独自坐在屋内,思索着前一日的集议。
集议在天枢峰召开,主要针对的便是此次秘境试炼中发生的意外。
那日守在六角晶石旁的两位长老早已醒来,出言说袭击他们的魔族身着斗篷,看不清面容。但能看出他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瘦弱。且那人修为高深,一句话都未多说,直接幻化出数十道虚影随他一同战斗。他们虽也伤了那魔族,但终是应付不暇,重伤倒地。
说话的长老面色还有些虚弱:“我一直在想,这会不会是漆吴山的那位。”
段凌轩听着他的讲诉,凝重地点头说:“是闻影,魔尊重霄座下的第一走狗。魔族中只有他一人会使幻身咒,我曾在仙魔大战中亲眼见到过。”
崔峥挠头,惑然道:“可那家伙不是被封在漆吴山封了两百多年吗?”
沈逍双眉紧拧:“只怕是封山大阵出了问题。”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怎会,那阵不是重霄死前亲自布下的吗?”
“是又如何,重霄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谁能保证他布的阵就一定不会出纰漏?”
“闻影逃出山了,那山中的其他魔族呢?这些年来的太平会不会又将...”
众人观点各异,殷照开口说:“这件事很有可能还是人为。”他说起了乐楼中的缚灵阵,“我原想先自己调查下去,不过现在看来这两件事关联颇深,幕后之人极有可能是同一个。”
有长老不解:“可是他为何要这么做?”
席青如沉吟着道:“风险越大,所得越多。若是有弟子在秘境中死亡,能吸收他们的修为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玄晖宗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必定会更加痛恨魔族。且一旦挑起了仙门和魔族的又一次大战,他只需再布下同样的邪阵,就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获取本该修炼数百年乃至上千年才能有的修为。”
崔峥感慨出声:“我滴个天,这人野心咋这么大呢!”
有长老焦急地说:“这下该怎么办,这么危险的人还没找出来,魔族又出逃了,天下不会又要大乱了吧?”
沈逍从方才起就紧拧眉心,这时说道:“事关重大,这并非为玄晖宗一家之事,还需在告知其余众仙门后另行商议。”
集议结束后,沈逍让长老们先行回去,将几位峰主留了下来。他环视了遍在场几人,沉声说:“你们应该也猜出来我要说何事了。”
崔峥一脸茫然:“啥?”
殷照颇为无语地看了他一眼,肃容道:“玄晖宗内,出了内鬼。”
沈逍应声:“不错,否则无法解释幕后之人为何会知晓试炼地点,并提前布下幽炼阵。要么他本就是宗内的人,要么是有人与他通风报信。”
崔峥大惊:“咋还有这种事呢!这也太可怕了。”
席青如忍不住从背后拧了他一下,崔峥反应过来,当即保证道:“沈峰主放心,我绝不会将此事到处乱说,定会全力配合宗门揪出内鬼!”
沈逍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几人的神色,却并未发现异样:“我自是相信崔峰主所言。宗内应有其他人也察觉到了内鬼一事。我只希望在座的几位身为峰主,能在尽量不引人注意的前提下观察峰内诸人的动静,一有情况便立即告知于我。”
在几人准备离去之时,沈逍又叫住了从始至终都不发一言的贺千遮,“这几日辛苦贺峰主了。”他道。
贺千遮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随后淡笑道:“沈峰主言重了,治疗伤者本就是玉衡峰的分内之事。”
主殿外,段凌轩和殷照并肩走着,他状似不经意地说:“殷峰主,你那小徒弟当真是天赋异禀,仅凭一人就护下了那么多弟子。”
“是啊,我起初也没想到她能坚持下去。”殷照慨叹道。
那日在高台上,所有人都围在了两面影像之前。影像中的场景不同,却都有一金色护罩位于其中。殷照屏息凝神,双拳紧紧握着,额上不知何时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别的峰主和长老或许不知道,但他再清楚不过自家这几个徒儿的能耐。望着影像中梁惜因苍白的面容,殷照只恨自己这个师尊在此时什么也做不了。
“殷峰主难道不觉此事有些不可思议吗?天赋再如何好,她也只是一个刚入宗门没多久的阵修。”段凌轩凝视着他道。
殷照不以为意地笑了两声:“段峰主有话不妨直说。”
段凌轩没笑,郑重其事地说:“若是含盈仙子,那便不奇怪了。”
“段峰主,我说了这不可能。”殷照叹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
段凌轩不为所动,神情认真:“一件事还可以说是巧合,可如今魔族也有了异动,如此多的巧合加在一起,还能说是巧合吗?”
“你莫不是想说魔尊重霄也复活了?”殷照揶揄道。
怎知段凌轩思索须臾,竟点头道:“也不是没可能。”
殷照:“......”
“哈哈哈哈段峰主你这想象力,”殷照大笑,一脚踏进刚布下的缩地阵中,摆手道:“不和你说了,我要回去看我的乖徒了。”
“我认真的!”段凌轩对他已然消失的背影大喊,“还有你就不能捎我一程吗!”开阳峰那么远,他不想自己走回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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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谢淳在外面的叩门声敲断了殷照的思绪。
“何事?”他问。
谢淳推门进来,笑道:“小师妹醒了。”
“当真?”还没待谢淳回话,他就已经风风火火地布阵来了梁惜因的院落,“乖徒,你醒啦!”
梁惜因想起身,被殷照制止了。她便坐在床上说:“弟子见过师尊。”
“诶好好好,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接下来可要仔细修养着。”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木匣递给梁惜因,扬声说:“差点都忘了,这是给我们秘境试炼第一名的。”
“什么第一名?”梁惜因打开木匣,只见里头躺着一株极富灵力的仙草,银色的叶片宛如一只栩栩如生的飞燕。
她惊道:“银燕草?!”还真是草如其名啊。
燕明昭下巴微扬:“正是。众峰主和长老经过商议,无不认为你是实至名归的第一名。”
巨大的惊喜面前,梁惜因还有些不敢相信,愣愣道:“不是说按元珠数量进行排名吗...”
“那早就不重要了,”殷照在椅子上坐下,“乖徒你千万别有负担,我们在影像中全都看到了。这本就是你护下了那么多人应得的。”
“是啊师妹,岂止是这银燕草,此次准备的前三名奖品全都送到我们天璇峰来了。”燕明昭抱着双臂,面带骄色。
事实证明,阵修获得试炼第一名的可能性极小,但绝不为零。
作为师尊的殷照在拿完奖品后还不满意,质问那负责的长老:他有四个弟子,为什么只给三样奖品?
负责的长老一脸莫名其妙:“奖品一共就备了三样啊。”
殷照不依,非让那长老再拿出一样来。两人争执了半天,还是跟着的谢淳实在看不下去了,把人给拉了回来。
门外响起柳甫畅的声音:“师妹,听说你醒了。”
梁惜因看向门口,就见柳甫畅被谢淳推了进来。
没错,推进来。
柳甫畅坐在轮椅上,还是把镶金带玉,华丽非常的轮椅。梁惜因只觉眼睛都快被亮瞎了:“二师兄腿上的伤...竟是这般严重吗?”
燕明昭翻了个白眼:“当然不至于,是他自己觉得走路一瘸一拐太难看,非要让家里送个轮椅来。”
虽然坐轮椅可能是稍微风雅体面了那么一点点,但柳甫畅还是嫌丢人,轻易不出门。不过师妹醒了还是一定要来看望的。
柳甫畅闻言也不恼,悠哉地说:“有师姐给我的千玄玉在,想必我很快连轮椅都不用坐了。”
“千玄玉?师姐把它给二师兄了?”梁惜因好奇问道。传言千玄玉对修行有极大助益,使用得当甚至能达到一日千里的效果。
燕明昭错开她的视线:“怎么,他救了我一次,难道本小姐还比不上一块破玉吗?”
破玉...师姐你光是这两个字就够得罪修仙界绝大部分人了。
柳甫畅就算坐在轮椅上也不忘摇着他那把扇子,得寸进尺道:“诶,真不知道师姐原来对我这么关心。”
燕明昭跺了跺脚,气道:“我就不该把它给你!”只是她面上的那抹绯红却让这话显得没有一丝可信度。
几人聚在一起,给梁惜因这处不大的院落添了不少热闹。直到如水的夜色来临,沐浴完的梁惜因坐在凳上擦着长发,回想起白日里的笑语,仍忍不住露出浅淡的笑意来。
一双冰冷的手从她那儿取过手巾,替她细细擦拭着半干的头发。
梁惜因先是一惊,很快又放松下来。往后一仰头,展颜笑道:“阿霄。”
重霄眉目温柔:“姐姐,今日可有好一些?”
“好多了,阿霄,我和你说...”她将今日之事一一与他说着,重霄则全程含笑听着,不时也简单说上一两句。此情此景,让梁惜因感觉仿佛又回到了梁府的那间小院。
手巾被施了术法,长发很快就被擦干了。重霄将手巾挂好,目光无意中扫到了床头小几上的瓷瓶。
他走过去将瓷瓶拿起:“姐姐,这是何物?”
“是玉衡峰送来的药。阿霄你倒是提醒我了,我今日还没吃呢。”她伸手想去拿那瓷瓶,怎料重霄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没让她拿动。
“阿霄?”她疑惑出声。
重霄从瓷瓶中取出一枚药丸,指尖凝出几缕怨气,将那药丸包裹着。他默了片刻,沉着脸问道:“姐姐确定这药是玉衡峰送来的?”
“对,师姐亲手交与我的,我昏睡时就已吃了三枚了。怎么了吗?”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重霄冷笑一声,飘散着的怨气骤然侵入药丸,将之化为了粉末。“这药有毒,姐姐本就筋脉受损,若长期服用下去,筋脉将彻底废掉,姐姐也会因难以承受体内毒素而...”
他没有说完,但梁惜因已然明白了。她第一次在重霄面上看到如此冷峻的神色,一如山雨骤起前的滚滚浓云。梁惜因顾不上心中的惊惧,先抬手抚平了他紧皱的眉头:“别生气,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嘛,多亏了有我们阿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