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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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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屋檐上,守月一身绿衣,站在黑色的夜幕里。

旁边有风拂过,银幼拿着一串糖葫芦,蓦然出现在他身侧。

此刻,虞棂兮和云雍容正在屋内,从他们的视角望去,其实是看不见里面发生了什么的,所以,银幼只是朝那个方向瞥了一眼,而后在屋檐上坐下,开始享用她的糖葫芦。

她不像守月,一定要寸步不离地守着虞棂兮,眼角余光时时刻刻都得凝在虞棂兮身上,她有她想要做的事,有她必须要见的人。

糖葫芦的甜和山楂的酸在她的口中蔓延,她忽然想起主人临终前。

那时,她跪在他床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主人伸出手,像往常一般,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跟她说:“走你想走的路,不要为任何人停留。”

那是她的愿望。

很多年前,他们被主人收留,主人曾问过他们每一个人,他们的愿望。

那时,因为她过往的经历,她整个人变得就像一个刺猬,扎的她身边的人鲜血淋漓。

没有人愿意靠近她,她渴望拥抱,渴望爱,却又不肯迈出那一步。

当主人问她,她的愿望,她脸色冷淡,硬邦邦回道:“我没有愿望。”

所有人里,只有她说,她没有愿望。

主人那时并未多说什么。

再后来,她逐渐变得开朗,笑容时常挂在脸上,性格也愈发古灵精怪。

主人又问她:“如今,你可有什么愿望?”

她想起主人跟她说的,他小时候的故事,想到主人小时候的心愿,于是她说:“我要走遍山川湖海,神洲大陆,我要化成自由的风,没有任何人可以让我停留。”

她以为主人只是随意一问,没想到,主人竟还记得,是啊,主人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愿望。

她握着他的手,哭的更加厉害:“我不要,我只要你活着,你还没走遍山川湖海,没有走遍神洲大陆,你还有好多好多事要做,你不能......”

主人只是叹息:“银幼......”

她的愿望,本就来自于他,没有主人,她还需要什么愿望。

“不要为任何人停留,银幼,走出孤月居,你会发现,天地广阔,有那么多的风景等着你去看,有那么多有趣的人等着你遇见,不要困在原地,不要,为我难过。”

她哭着摇头:“不要,我不要,我就要一直留在你身边,一直缠着你,哪里都不去。”

......

后来,她还是被困在孤月居里,没有走出去,她没有像主人期望的那样,去走遍她想走的路,而是一个人,孤独地守着。

在她心里,主人从未真正离去,他仿佛一直都在孤月居里,只要她每日每日的守在那里,就能看到好多好多属于他们的回忆,靠着那些回忆,靠着每晚抬头,就能看到的月亮,她觉得日子也没有那么难过。

可随着时间的更迭,她忽然发现,有些回忆,在慢慢的褪色,主人的音容样貌,在她的记忆里,也逐渐变得模糊。这样的改变,让她感到害怕,在这个世上,她最不想忘记也最不能忘记的,就是主人。

是主人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收留了她,给了她一个“家”。

主人于她,是恩人,是师父,是兄长......

这么多兄弟姊妹中,只有她,不需要出任务,只需要陪在他身边。

直到他病逝前,他让她,去走她想走的路,不要为任何人停留。

任何人里,也包括他。

不要为他停留,不要因为他,被困在原地,银幼,走你想走的路。

可她做不到。

主人,她做不到。

......

再后来,她在孤月居,见到了失忆的“虞棂兮”。

她已经忘记了,忘得一干二净,那些只属于她和主人的记忆,已经被新的记忆覆盖更迭。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好像主人,从来就不曾出现在她的世界。

这让她觉得悲哀。

在这个世上,如果有一个人,不能忘记主人,那么这个人,一定是“虞棂兮”。

不,应该说,那个人,一定是云灵犀才对。

银幼想着想着,忽然觉得手中的糖葫芦也不甜了,口腔里,尽是苦味。

她从屋檐上,狠狠地将糖葫芦扔出去,然后抬头,看向守月。

守月:??

银幼瘪瘪嘴:“你还记得主人的样子吗?”

守月:“自然。”

听到这个答案,银幼觉得更加难过了些:“我也记得,可没有之前那么清晰了,我总觉得,他已经在我的记忆里,开始慢慢被淡忘了,即便我努力想记得更清楚,可有些东西,终究还是越来越模糊,我害怕,有一天,我会彻底忘记他......主人说,他希望我能长命百岁,可距离一百岁,还有好多好多好多年,多的我都有点厌倦了......”

说着说着,银幼的声音逐渐变小,甚至呜咽起来。

她的眼睛鼻子酸酸的,有热热地东西盈在她的眼眶里。

她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脸,开始小声地哭。

守月走到她身边,学着主人的样子,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她的身子微微一颤,接着仿佛想起了什么,哭的更加厉害。

守月一顿,继续摸着她的头,安抚道:“我会陪你,一起思念他。”

听到“思念”二字,银幼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大哭。

她真的,好想,好想,好想主人。

孤月居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她一个人守在“家”里,真的好孤单。

只有她一个人思念他,真的好孤单。

......

守月站在屋檐上,一手轻轻安抚银幼,目光则越过层层砖瓦,望向虞棂兮所在的方向。

他何曾不是和银幼一样,思念着主人。

在他的记忆深处,初次遇见主人的那一刻,犹如一道光,划破了往昔黑暗的岁月,至今仍清晰如昨。

那一年,他九岁,还是浮洲城地下奴隶市场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奴隶。

他身形瘦小,又不爱说话,便成了肆意欺辱的对象,每日,皮鞭抽打在身上的剧痛、饥饿带来的阵阵眩晕,如影随形,犹如深陷痛苦的泥沼,令他痛不欲生。

那日,与往常并无不同,他被关在狭小逼仄的笼子里,蜷缩在笼子的角落,眼神空洞而麻木,机械地看着人来人往。

直到他的视线被一片白色所占据。

他不知道这个人是何时走过来的,也不知道这个人为何单单在他的笼子前驻足。

彼时,少年站在笼外,蹲下身,看着他。

他的眼眸干净温暖,看他的眼神,没有鄙夷,没有嫌弃,也没有同情和可怜,他只是静静的,和他对视一眼。

随后,少年吩咐身边的侍从:“我要他。”

笼子被粗暴地打开,他被人从里面拖了出来,卖给了眼前的少年。

这地下奴隶市场从来不见阳光,黑暗与绝望才是这里的常客,他站在地上,双腿因长久的禁锢而微微颤抖,他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眼中闪过惊惶与迷茫。

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

少年似乎读懂了他眼中的不安,他说:“跟我回家。”

回家,他麻木的眼睛里,有温热的液体,缓缓流了出来。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并非少年唯一买下的奴隶,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奴隶市场,少年一共带走了十一个孩子。

这些孩子,都被送往京都镇西侯府。

那时,他才终于知晓,这个买下他的少年,乃是京都镇西侯府的小世子——西泠月。

在京都,有关西泠月的传说和谣言有很多,但在浮洲城暗无天日的地下奴隶市场,他从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所以,有关于西泠月的很多事,他都是从其他孩子口中听说,或者照顾他们的侍女,闲适时也会和他们提起。

他们说,西泠月出生时,从娘胎里带了一枚月形玉佩,所以镇西侯为他取名为月。

说西泠月三岁时,便父母双亡,所以被养在镇西侯膝下,镇西侯对他极为疼爱。

说镇西侯从小就给西泠月请了许多名师,而他聪明通透,惊才绝艳,所有教导过他的老师都对他赞不绝口。

说西泠月十二岁时,在三年一次、汇聚天下文人雅士的东璧文人论坛上,才辩四方,自此名满京都。

但他们谈论最多的,还是那个预言。

据说,西泠月九岁那年,忽然高烧不退,宫中太医也束手无策,恰逢神月国师就在京都,镇西侯便请了国师来看,国师医治后果然退烧了,但国师也留下了一句预言:“此子非池中之物,然命里缺火,断然活不过二十岁。”镇西侯问国师可有解救之法,国师摇了摇头:“命格天定,我等回天无力,我与此子有缘,这枚砗磲佛珠陪伴我十年,如今赠与小儿,虽不能化解他的命格,却也能保他无波顺遂。”

他想起初见西泠月的那一天,他一袭白衣,手腕上,确实戴着一串砗磲佛珠。

身边有少年忿忿不平:“我才不信什么国师预言,像小世子这样的好人,定能福泽绵长,长命百岁。”

一同被带回来的这群孩子,大多都对西泠月心怀敬仰与喜爱,所以此话一出,他们纷纷附和。

他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没有出声。

面前的侍女感叹:“你们以为我们不盼着小世子平安吗?我们也希望他能活过二十岁啊,只可惜,你们不明白,这神月国师啊,是出了名的灵验,但凡他说出口的预言,就没有不实现的,就连侯爷,也不得不信,不然侯爷为什么要从旁系选孩子进镇西侯府,显然是听信了预言,要在旁系的孩子里,寻一个好苗子好好培养,以后好继承镇西侯府的侯位呢......”

后面的话,他都没有再听了。

他的脑海中,就只有那句,活不过二十岁。

自那以后,他看西泠月的眼神,不自觉多了丝同情。

西泠月这般聪慧的人,只是一个眼神,便能明白他心中所想,所以那一日,西泠月坐在梨花树下,问他:“你可知,我为何选择你?”

他轻轻摇头。

西泠月说:“你的眼睛里,没有对生的渴望。”

他闻言,心中猛地一颤。

他怎会......

西泠月看着他,眸子如初见般干净温和,他说:“你不想要的,恰恰是我所渴求的。”

他忽然想起,眼前这个人,他从九岁起,就背负着自己活不过二十岁的预言,每一天每一刻,他都无比珍惜生命,渴求能好好活着。

所以那一日,在地下奴隶市场,他看清他眼中的绝望与麻木时,便已明了,他不想活了。

原本那一日,他该在那个自有记忆起,就待着的笼子里,悄无声息地死去。

可偏偏那一日,西泠月看见了他。

他一袭白衣,站在那里,纤尘不染,仿若神明。

神明说,跟他回家。

他给了他一个“家”,在这个“家”里,他能吃饱穿暖,不再遭受鞭打和虐待,在这里,他们可以尽情玩耍、读书、练功,做自己想做的事,感受生命的无限美好。

那,他呢?

那时,他静静地看着梨花树下的一袭白衣的西泠月,第一次对眼前这个人,产生了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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