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九埋着头一路疾奔。
等将身后的一切都彻底甩开,她豁然抬头,竟然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什么地方。
她难得茫然地站立在街角。
来往的人流不断从身边穿插而过,欢笑声隔着很远还能清晰传到耳中。
这一刻她忽然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
她自嘲笑笑,活得可真失败啊。
崔九周遭,放眼望去,全是陌生的人,陌生的景物,陌生的城市。
她顿了顿,还是抬起脚,一路向前走,视线散漫,四处乱瞟,脚下的步子片刻不停。
经过一家店铺,她忽然注意到玻璃上的反光。
于是她停下来,歪着头,第一次认真打量起里面的倒影。
浓密的一字眉,微挑的丹凤眼,挺直的通天鼻,上翘的M字唇型。
像么,哪里像了。
崔九左看右看,就是不得劲。
她视线忽然落到腰后那一头长发上,眉头瞬间舒展开,好像又有点像了。
她再次用挑剔的目光,一一分析起这副长相,面色逐渐阴沉下来。
崔九皱眉,里面的人也面无表情与她对视。
忽然她抬手握拳,狠狠砸向面前的玻璃。
砰——几丝细小的裂隙浮现。
刺耳的警报几乎同时拉响。
只是还不到一秒,就如掐了脖子的鸡,安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崔九不屑笑笑,这次她带上了异能,用着十足的力道,拳头裹着风声重重呼啸挥去。
咔嚓——以手为中心,整面玻璃墙都蔓上了蛛网般的裂缝。
哗啦啦——满墙玻璃塌碎,遍地一片狼藉。
她缓缓收回手,鲜血淋漓的手背上,还糊着密密麻麻的细小玻璃渣,亮晶晶的,混着红色的血液,看起来像草莓糖霜。
崔九对周围的指指点点毫无反应,她甩了甩手,若无其事地走进店里,喊道:“理发。”
里面的人看她就如见到了恶鬼,神情惊惧,见她靠近,更是呼啦一下便作鸟兽散,各自躲在角落,无一人敢上前。
她也无所谓,四下瞅了瞅,自己寻了把称手的剪刀,站在镜子前比对着。
良久,她肯定地点点头,扬起胳膊,手中的剪刀贴着脖颈,毫不犹豫地落下。
喀嚓——
一截发尾洋洋洒洒落下。
喀嚓喀嚓——
随着剪刀的移动,更多的黑发掉落在地,崔九背后的头发越来越短,头上的分量也越来越轻。
“天啦噜,你疯了啦,快住手啊!”惊得亚欮连滚带爬钻了出来,它急得直打转,“这么多头发养得多好啊,你,你怎么说剪就剪了呢?”
它心疼地捞起崔九的头发,小手摸了摸,越看越心梗。
崔九不理它,举着剪刀,哪里长了剪哪里,东边一下西边一下。
到最后,崔九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左看右看,又抬抬下巴,勉强收住了手。
她转身离开,临走时还不忘给店铺转了一大笔赔偿金过去。
徒留一地面面相觑的店员。
另一边,外侦部147楼,部长办公室。
傅染冷着脸,“总之,我话就放在这里了,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安晓无奈地揉揉额角,“可也仅仅只是长得像而已,世界上那么多人,万一只是巧合呢?”
“哪来那么多巧合!”傅染拍案而起,她言辞激烈,“你忘了付明是怎么死的吗?死在一个克隆体手中,死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异能手下!”
“我明白你的顾虑,但是你看,”安晓叹了口气,她试着跟傅染讲道理,“崔九眼角并没有痣,她的异能是火,你们两个之间,除了长相并没有其他相似的地方。”
“这说明不了什么,”傅染冷哼一声,“当初是我看走了眼,早知如此,我就不该给她说好话,让她成功混进外侦部!”
“别这样,小染,付明的死是个意外,这些年我们也在全力追查信息泄露的事,”安晓不赞成地摇头,“因噎废食是小孩子赌气似的做法,你已经是个大人了。”
“反正我不能接受。”傅染双手抱臂,拒绝交流。
“这样吧,”想了想,安晓认真看着她,“我们打个赌,就以一个月的期限为准。如果一个月后,你还是无法接受崔九,我就做主将她调离这里,如何?”
傅染皱眉,“我要的可不是什么调离的结果,我……”
“适可而止。”安晓及时打断她,“人都应该有一次机会。这对她来说,本身就不够公平了。”
傅染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勉为其难点了点头,“……行吧。”
安晓笑起来,“她也是个很优秀的好孩子,我相信,你会喜欢她的。”
傅染对此嗤之以鼻。
大门开启又闭合。
寸头少年眼巴巴地蹲在门外,见傅染出来,他眼前一亮,殷勤地凑上前,问道,“染姐,安部长怎么说?”
傅染没好气地推开他,“不怎么说。”
“啊,那你……”少年小心翼翼打量着她的神色。
“一个冒牌货而已,还不值得我放在心上。”
望着前方的身影,少年撇撇嘴,小声道“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说什么?”
岂料,刚刚还在前面的人,下一秒就出现在了眼前。
傅染揪住他耳朵,皮笑肉不笑,咬牙切齿,“程枭,我,听,得,到。”
“哎哟,痛痛痛痛痛,”程枭顺着她的力道,“染姐,染姐,哎哟,我错了染姐。”
“哼!”傅染松开手,甩头离开。
“哎哎哎,染姐你等等我啊,待会去吃火锅怎么样?”
酒店里。
亚欮手指哆嗦着指着崔九,它痛心疾首道,“你说说你,啊,那么冲动做什么?啊?”
崔九不言不语,她捏着镊子,慢慢夹走嵌在手背上的玻璃碎片。
亚欮飞过来,它看看崔九的神色,又看看她血肉模糊的手,语气软和下来,“痛得厉害吗?”
“没事,不痛不痛嗷,我给你吹吹,”它拍拍小胸口,“吹吹就好了。”
亚欮鼓起小脸,对着崔九手背,轻轻吹了口气。
这口气悠悠吐出,下一秒,一大口五彩缤纷的火焰顺着手臂一路上窜,直直喷向崔九面门,滚烫的热浪将她所剩不多的头发全部吹上了天。
五光十色的火光摇曳下,崔九的脸也被映照得五彩斑斓。
“!”亚欮瞪大眼,尴尬地捂住嘴。
所幸这火焰伤不到崔九本人。
她懒懒撩起眼皮,“你离我远点。”
亚欮小鸡啄米式连连点头,乖巧往旁边挪了挪。
没过一会儿,它又贴了过来,自告奋勇要帮她缠纱布。
“……”
崔九凝视着手背上大大的蝴蝶结,又看看正在自言自语的亚欮。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望着天花板,彻底摆烂了。
“嗯嗯,这个白色不行,太素了,”亚欮转头撅着屁股到处翻找着什么。
最后它吃力地抱着一只绿色水笔过来,歪歪扭扭,勉强将蝴蝶结涂成了绿色。
它累得瘫坐在地,小手呼啦呼啦给自己扇着风,颇有成就感,“这样看着就对多了嘛,绿色好,绿色有助于放松……”
它回头望向崔九,这一看,便又开始不满意了,它再次开启叨叨叨模式。
“还睡!
“你看看你看看,”它飞过去,拈起一缕头发,“剪成这个鬼样子,丑死了!怎么还睡得着的,你说怎么办!”
崔九默不作声,叽里呱啦地,从路上开始就一直在她耳边念叨个不停,同样的话术它已经来来回回说了七遍了。
吵死了。
她掏掏耳朵,一副浑然无所谓的样子。
真是的,亚欮看着就来气。
只是。
它瞅瞅崔九消沉(发呆)的模样,叹了口气,气归气,自家的孩子终归还得是自家来疼才行啊,它默默飞远了。
而崔九,她想事情想得认真。
她知道自己是β系列实验体没错,也知道自己是由其他人的细胞克隆而来。
她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跟原主正面碰上。
而她毫无心理准备。
没错,见到傅染的第一面,崔九就想起了游戏里曾看过的资料。
傅染完全就是照片上那个小女孩的放大版。
因此也不难想到,崔九身上的供体细胞,就来源于傅染。
两相对比下,她确实应该感到自惭形秽。
因为她本来就不应该存在,她是背德的,身上留着别人的血,却私自偷着别人的人生。
崔九垂下眸子,难得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
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她当时就是破防了,心里全是被揭穿后的恼羞成怒。
以及,无地自容。
这点上,她从出生,就欠着傅染。
她再无辜,也无辜不过傅染去。
崔九无法面对傅染,一个真正的利益被害者。
……也不想面对。
相比起来,崔九心里那点矫情,根本不够看的,因为她反而还成了利益既得者的一员。
她身上的力量,来源于傅染。
没有一样是她自己的。
“九,九!”
“……”
“九,快来看呐!”
“……”
崔九不想动。
她还想一个人继续emo emo,但耳畔叽叽喳喳的声音,将她酝酿起来的情绪彻底打断。
她进不去刚才那种状态了。
啊好啰嗦。
“九,快来快来!”亚欮费劲拖着一把比它还大的剪刀,跌跌撞撞朝她飞过来。
“做什么?”崔九接过剪刀,托住它摇摇晃晃的小身子。
亚欮一把抱住她的手指,小脸在上面蹭了蹭,“当然是给你修头发呀!”
崔九拎起它的衣领,丢开,“不需要。”
亚欮在空中翻了个跟斗,它稳住身体,叉着腰,义正辞严道,“不行!你一个小姑娘,头发搞成这个样子怎么行,这多不像话呀。”
它朝崔九招招手,“乖,快过来,我给你修修。”
崔九嘴角一抽,扶额,“谁告诉你,我是小姑娘了?”
“哎呀在我面前都没差的。”
亚欮飞到崔九身旁,半推半拉着她来到卫生间。
崔九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子。
亚欮飞上飞下在她头上忙得不亦乐乎。
真不知道为什么它看着小小一只,搞起名堂来精力却这么旺盛。
“送你一朵彩虹花!”
亚欮画了个圆,彩色的火焰随着他的手指移动,勾勒出一朵栩栩如生的玫瑰。
那火焰玫瑰轻轻舒展开花瓣,自动飞到了崔九耳畔,夹在了那头短发上。
“呼——”亚欮坐到她肩头,跟她一起欣赏着镜子里的人像,满意得不得了,“怎么样,不错吧?”
崔九盯着那朵花。
“丑死了。”
“哪里丑了!”
“哪里都丑。”
话虽这么说,崔九望着镜子,微微偏头,比起她自己瞎剪的,确实还挺有艺术感。
留了二十四年的及腰长发,变成了如今的齐颌短发。
也算是脱胎重生了吧。
崔九跟镜子里的自己对视,连她自己也没发现,眼中蕴藏起的笑意。
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亚欮抬头看她,脸上笑嘻嘻的,一双小短腿在空中踢蹬了几下,“怎么不笑啊?”
它捧着小心心,撒娇道,“笑出来呀,笑一个嘛,笑出来才好看嘛,九~”
“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