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本习惯性的往自己嘴里塞了一根香烟,听到沈星川的话时拿打火机的手一抖,虎口被那猛窜出来两粒火星子炸的一疼。
一时间,他有些难以理解这突如其来的临死撒狗粮行为,是什么独属于东方人的含蓄烂漫?颇有些尴尬的抽了抽嘴角,杰克直起身子将帽檐往下压了压。只感觉今天雨似乎比其他时间都大,连带着自己的脑子也进了些水。
然而,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只觉得这位女士的话愈发不着调。她竟然用这成堆成堆把钞票往火堆里倒,方才换取的时间与那位司机聊起了结婚纪念日应该送给妻子的礼物。
“或许你可以买一个小小的巧克力蛋糕,有家店做得很不错。”
司机倒像是经历了无数的风云,对这种事情有一般人没有的气定神闲。他打了个中气十足的气嗝,一脸坏笑地挑了挑眉:“您看起来不像是喜欢吃甜的人?”
杰克兀自翻了个白眼,果不其然下一秒便听到了这位女士的回答。
“是的,我太太很喜欢。”
司机对苏丝弦的印象很深:“我妻子很喜欢她演的那个阿月,是哪部来着……。”
“《白衣胜雪》,那是她大二的时候拍的第一部片子。”
沈星川如数家珍地讲述着妻子的演艺经历与奖项,任何人听来都是一副自豪感满满的模样。全然没有注意指尖的那抹鲜红正一点点弥漫蚕食殆尽,只留下半指节长的烟灰挂在烟嘴上摇摇欲坠。
杰克向下属试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注意下一瞬可能会出现的困兽之斗。如鹰般锐利的目光再度紧盯那只白玉般的手,一面从怀里拿出把银色精致袖珍手枪来。
他预备让这位女士走的轻松一些,那些把人炸出个洞的东西未免太不文雅。
保险开启,子弹上膛,就在一切都准备就绪时,一道引擎声轰碎了夜晚的宁静。
那辆车打了个漂亮的飘逸横亘在众人面前,引得几位训练有素的专业人士迅速调转枪口。
“Stop。”杰克发出了近乎嘶吼的声音,里面透着浓浓的恐惧。
早已如同刀刻斧凿般存在他们这群人的记忆里的家族徽章,此刻正在这辆打破宁静的阿斯顿马丁车身上发出浅浅柔光。
枪口下意识整齐划一地朝下地面,多年练就的肌肉动作远比计较得失利弊的思绪快得多。
直到耳机中主事人下达的撤退指令,杰克方才觉得自己又获得了呼吸的机会。雨后的温度并不算高,一股子冷风猛地钻进了敞开的衣领,像是一只只鬼魅用极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划开了肌肤。仿佛湿透布料的不是汗水,而是丝丝缕缕黏稠的血液。
阿斯顿马丁的驾驶位窗户正对着报废破车的后排座位缓缓落下,苏丝弦无视了一众得到命令收队的“专业人士”。只用那张能刮下来层西伯利亚寒霜来的脸,看了眼某个手指即将被烟头燎到的狗东西。而后,便将自己的绝美容颜再度锁在了上升的玻璃窗户内。
旁观一切的司机先生透过后视镜,朝着沈星川露出揶揄的笑:“看来魔女降临呢。”
“不,这是我的月亮。”
沈星川最后一次用大拇指摩挲着逐渐升温的软绵烟嘴,随后她的指尖一松,以烟蒂在小水洼里发出的吱声作为今晚一切的休止符。
眼看着沈星川绕到副驾,司机颇为知趣地将四面车窗再度升起,打开车载音响再度沉醉在自己的音乐梦中。
车身在轻微晃动后恢复了平静,苏丝弦的呼吸如同即将溺水之人般急促。
她一把扳过沈星川的肩膀咬了下去,搁在腰间与后背的手指将布料扯出千百个褶皱。
白衬衫挺括硬朗,磨吮是需费些气力的。然而苏丝弦除却刚开始一下用劲嵌进去的牙印,余下的时间便用在了控制自己打颤的唇舌上。
沈星川的手指温热,搭在她背部轻轻抚着。又一路向上顺着发尾轻轻向根部摸索,大拇指触着颈部那片肌肤缓缓打着转试图帮她舒缓下来。
恍惚间苏丝弦记起了那张被沈星川搁置在前襟口袋里最靠近心脏处的纸条。它在自己整理二人衣物时掉落,上面既不情愿却又装作洒脱大度地写着:不必久存,酌情饮用。
她很想开口向沈星川询问,即便有沈星池这个不靠谱的耳报神,她又哪来的百分之百把握周老一定会站在她这边?她想让自己当几回寡妇?她还不是觉得比起藏在酒窖里的那瓶酒,在生日当天离去更具备让自己这辈子念念不忘的性价比?
只是劫后余生的大悲大喜本就容易让人的情感控制不住地外泄,开口便自动转换为婴儿初啼般呜咽的哭声倾泻而出。
沈星川伸手拧开车载广播,滋啦滋啦声过后,随着电台主播欢快的庆祝声,一首全世界人民都甚为熟知的前奏在车厢内流淌。
无力垂下的脑袋被人用双手小心地托起,二人的额头相贴让彼此的温度相互交缠。
她们将这首歌曲从头至尾听了个全,沈星川凝视着那双逐渐泛红的眼尾,在昏暗的车厢内寻到了那片柔软。伴随着轻轻一吻落下的,是那句不算太晚的生日快乐。
回到别墅时苏丝弦的情绪已然平复了不少,她一眼扫过去又一眼扫回来。没蛋糕、没装饰,跟她们早上出去时一模一样毫无变化。显然,在生死存亡之际还能抽空为自己点上一首生日歌已经是沈星川浪漫艺术的尽头了。
苏丝弦瞥了正拿手机正拿着手机叽里咕噜打电话的沈星川,内心只觉得格外的庆幸与感激。毕竟今晚,她已经收获了时间对自己最大的生日恩赐。
按摩浴缸极大的舒缓了一夜的疲劳,苏丝弦将软乎乎的泡沫捧在掌心,呼的吹出好些个大小不一的泡泡。
忽然,几道五彩斑斓的烟花不由分说地映在了浴室的落地窗观景玻璃上。
隐约传来的砰砰声里,苏丝弦有节奏的将漂浮在空中的泡泡逐一击破,像是戳开了压缩在记忆中的往事。
虽说沈慎说一切由着老太太先行,但是出于礼节考虑,苏丝弦还是在她们结婚第一年的大年三十头一天早上携带了礼物前去拜访。
然而,当她得知沈星川的房间早早便因为风水妨害新女主人这个荒唐借口改为了会客室。而沈夫人也因为故去时间太长,私人物品被某些个不长脑子的佣人清理了出去,一时间居然只有一张夹在诗集中的照片可供苏丝弦瞻仰遗容。
这一番操作下来,险些让苏丝弦多年积累的涵养付之东流。若不是考虑到两家的合作,她定是要将阴阳怪气与绵里藏针的伤害开到最大的。
她不由分说的拉着开完会匆匆坐车赶来陪同用午饭的沈星川扭头便走,转而便添油加醋的将这事情给苏老太太点了又点。
只是不像小时候那样,这回竟是通篇没说自己受了多大委屈,要老人家为他作主。倒是狠狠将沈星川的处境讨论了半小时,一副护短模样。
老太太多少年风风雨雨看过来的人精,自然知道宝贝孙女这是告的哪门子状。
于是,请了两位已然退休的老师傅来全权包办今晚的年夜饭,又是叫来几家小辈提点了一二,话里话外都是给这位新上门的“女婿”还是“媳妇”提前撑撑场面、做做架势。
连带着为了清净,不许燃放的烟花爆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由苏丝弦运了一车过来。
沈星川自是会做人的,先是人手一份精心挑选的礼物。再加上苦练了几日的麻将技术,在诸位太太里获得了牌品如人品的颇高评价。
那晚从浴室里出来的沈星川尚来不及将半干的头发吹好,便见苏丝弦的名字在手机上乱窜。
刚一接起来,便听到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苏丝弦兴致颇好地喊她到阳台上去。
她向下一张望,一众小辈们拿着烟花爆竹噼里啪啦玩得正欢。左一个二踢脚、右一个连环炮不亦乐乎。
“沈星川!”苏丝弦向后退了两步,举着圣诞节时买的应景棉织红手套向她挥舞,接着又说了些什么。只是调皮的小崽子们趁机点了烟花,用几道震耳欲聋彻底将苏丝弦的声音盖了过去。
于是乎,苏丝弦追着几个小崽子将耳朵拧了个遍,又从笑得一脸揶揄的远方堂哥手里抢了根仙女棒。穿过楼下的麻将桌,在将她那声喊听了个分明的长辈们含笑的眼神中,一路小跑地上了楼。
沈星川见她风风火火的向着自己而来,那口气还没喘匀,便又不由分说地预备将一根怂拉着脑袋东摇西晃的仙女棒往她手里塞。
眼看仙女棒被摧残的有些破落,一时间苏丝弦竟有些不好意思送出手。
倒是沈星川颇为识趣地将那东西收下,在苏丝弦欲说还休的表情中坦然反问:“不是给我的吗?”
她们房间的阳台属于绝佳的观景位置,但是自然而然地也成了别人眼中的好风景。
在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猴崽子和几个不成器的哥哥姐姐们的连声哄笑下,苏丝弦一把拉上素纱窗帘,在沈星川的注视中低下了有些发红的脸,装作匆忙的在兜里翻着点火的东西。
可惜尴尬一如既往地降临在她身上,本想给人的惊喜落了空。
“你等一下!”
话音刚落,苏丝弦便又急匆匆地往外赶。只是她还未原路返回到房门之前,便被沈星川叫住了。
“丝弦,新年快乐。”
伴随着沈星川的声音,烟火被点燃时的滋啦火花声与燃烧的味道一同窜到了她的耳廓与鼻尖。
因习俗而灯火通明的房间里,苏丝弦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她似乎能够想象到沈星川的手杖被靠在了墙边,而她一手拿着晚间为长辈们逐一点烟时留存在兜里的打火机,一手握着那根仙女棒。更吹落、星如雨的美景,正小范围、短时间在她镜片上铺陈绽放着。
苏丝弦伸手将墙上的主灯关了,待到余下一二盏分布在角落的小夜灯逐渐亮起时她方才回首。在灯火阑珊中,走向这个结婚一年来,第一次在二人独处时刻将自己名字叫得这般亲密的“妻子”,真诚地奉上了自己的祝福。
“沈星川,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