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太重视这份答案,以至于程烈在此刻竟生出几分紧张来。
他踏进电梯里,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道:“也没什么,就是,我看到有人说,有的人呢,他看别人谈同性可以,但如果是让他自己谈,就完全接受不了。但是有的人呢,他虽然没有谈过同性,性向也不是同,但他可以接受跟同性谈恋爱......”
夏长看他这一大段话说得艰难无比又小心翼翼的样子,直接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程烈没有立刻回答,看起是来在斟酌要怎么问会显得他委婉一点。
夏长能感觉到他们二人如今的关系暧昧,哪里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兜了这么大一圈,不就是想问他,能不能接受跟同性谈恋爱么。
于是他便替对方说了,“想问我是哪种?”
程烈这次回答的很快,“嗯。”
夏长抓着行李箱把手的手微微收紧,垂眸望着面前的空地出神,道:“我不知道。”
这话是假的。
他喜欢的人就是同性,怎么会不能接受。
只是他没办法给对方肯定的答案,因为他怕他一旦给了肯定的答案,对方就会加快进展,跟他告白,那他就不得不做出选择了。
选择无非只有两种。
要么是答应,可如果是答应的话,他还没有准备好接受这段感情,那这段感情必定走不长久,他不想这样轻率地对待这份感情。
要么是拒绝,可如果是拒绝的话,他又舍不得,因为他确确实实地喜欢面前这个人。
有的时候,他会觉得,他真自私。
既不肯答应对方,又不肯放对方走。
但总不能一直这样,这份感情总要有个结果的,他现在只是在拖延而已。
他觉得他现在就像是性命垂危的病人,因为知道死期快到了,所以近乎贪婪地珍惜着剩下的每一天。
其实归根结底,他还是害怕受伤。他怕程烈对他只是一时兴起,匆匆忙忙地来,又匆匆忙忙地离开。
或许也不是没爱过,只是后来不爱了而已,就像他爸妈一样,最后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如果结局是这样的话,他宁愿不开始,毕竟长痛不如短痛,不如一开始就把心中的那点念头拔掉,总好过等它在心脏里长出盘根错节的根时再拔掉好。
“叮——”
十五楼到了。
夏长闭了闭眼睛,拉着行李箱踏出了电梯。
程烈把夏长刚刚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大概能猜到对方在想什么。
其实在那天晚上听夏长说完他爸妈的故事之后,他就专门去网上查了悲观主义这个词,搜到了不少悲观主义者发的帖子,从他们的字里行间里,他能看到一种悲伤的无力感。
那些人并不是不知道自己该往阳光开朗的地方想,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往悲观的、最坏的结果去想,例如在刚遇见一个很美好的人的时候,就会控制不住地去设想他们以后分开的场景,便感到十分难过,即使尽力抑制,效果也不怎么样。
所以有些人会选择逃避,就比如说爱情,因为想到以后会结束,所以干脆不开始,强行压抑自己内心的感情。
可是压抑自己的感情这件事,本身是逆着人性的,所以会觉得很难受,会觉得很不开心。
他不想夏长这样。
所以他想陪在夏长身边,慢慢地用温暖的爱意包裹着他,让他不再害怕,带他从那层层乌云里出来,随后与他携手,共同迎接朝阳的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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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长家的门是敞开的,夏长拿着行李进去,对在厨房里忙碌的阮茹薇道:“妈,我回来了。”
阮茹薇洗了手,顺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笑着道:“小长回来啦,小程呢?”
夏长将行李放好,道:“在后面。”
于是阮茹薇朝着门外喊道:“小程啊,快别站在门口了,快进来。”
程烈这才回神,踏进门内,把门关上,把行李箱上挂着的一大袋吃的东西递给对方,礼貌道:“阿姨新年快乐,这么晚过来,打扰你们了。”
阮茹薇笑着道:“来就来了,还带什么礼物啊。吃过饭没有?”
程烈道:“刚刚吃过了,谢谢阿姨。”
谁料夏长道:“他没吃饱。”
程烈不可思议地望向对方,连连摆手,道:“没有,阿姨,我吃饱了才过来的。”
既然夏长都这样说了,阮茹薇哪里会信他,道:“别不好意思说呀,这还有点饺子,下午才包的,等我给你煮点,哪能饿着肚子睡觉。”
程烈企图挣扎一下,道:“阿姨,真的不用麻烦了。”
但阮茹薇态度坚决,道:“去沙发上坐一会,饺子马上就好了。”
他只能道:“谢谢阿姨。”
夏筠见到程烈来了,特别兴奋,本来想从沙发上跳下来冲过去抱他的,可是一不小心踏空了,摔到了地上,脑袋磕到了茶几边缘,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夏长心中一紧,赶忙走过去,夏筠见他过来了,哭得更厉害,指着额头抽泣道:“哥哥,这里痛。”
夏长蹲下来将她额头的碎发撩上去,见她的脑袋上肿了个小包,轻轻吹了吹,伸手顺了顺她的后背,将她的眼泪擦去,温声哄道:“好了好了,筠筠不哭。”
程烈刚问了阮茹薇医药箱在哪,这会恰好拿了回来,递给夏长。
夏长接过药箱,从里面拿出跌打酒来,望向程烈,但还没说话,对方就跟能猜到他的心思一样,在他身侧蹲下,替他把夏筠额头的头发撩了上去。
他把跌打酒的盖子打开,这人又在他面前伸出手来,他迟疑了一瞬,随后把盖子放在对方手心,将药酒倒到自己手心搓热,轻轻覆上夏筠的额头。
夏筠哭得稀里哗啦的,说话也断断续续,“好痛。”
夏长道:“幸好这茶几的角不是尖的,不然就要出血了。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夏筠抽泣着点头,把裤脚往上扯,哭着说:“哥哥,这里也痛。”
程烈帮她把裤脚拉上去,露出一片触目惊心的淤青来,夏长又用同样的方法帮她上了药,叮嘱道:“下次不要这么着急,慢慢来,知道吗?”
夏筠哭着点头,道:“知道了。”
这时,阮茹薇走过来,蹲下身来查看妹妹的伤势,道:“没事,过些天就好了。你哥哥小时候啊,整天在家里爬上爬下的,比你摔的多。”
夏筠慢慢不哭了,眨了眨眼中的泪水,道:“程烈哥哥也这样吗?”
夏长收起药酒,跟着妹妹一起望向程烈。
程烈笑了笑,“我小时候摔的也不少,因为我小时候喜欢跑出去爬树,但一开始技艺不精,经常从树上摔下来。”
夏筠想象了一下对方从很高的树上摔下来的样子,道:“疼不疼啊?”
程烈道:“当然疼啊,所以小朋友不要学我爬树,会摔的很疼的。”
程烈偏头望向夏长,发现对方看他的眼神,跟刚刚看妹妹摔倒时的眼神是一样的。
夏长道:“如果是撞伤淤青,刚刚那个方法很好用,一般几天就能好大半。”
阮茹薇刚刚进了厨房,程烈笑着道:“学不会怎么办,夏老师能帮我涂吗?”
大概是程烈眼里的感情太炙热,夏长的眼神有些躲闪,道:“不受伤是最好的。”
程烈故意胡扯道:“心里受伤了怎么办?”
夏长回望他,无言片刻,“那没办法,治不了。”
夏筠天真道:“心里受伤,那不就是心脏吗,那是不是会流很多血,会死掉吧?”
程烈捂着自己心口,点头附和道:“是啊,夏老师,我要死掉了。”
夏长陪他们闹,“那怎么办?”
程烈笑了笑,“不用怎么办,夏老师看我一眼,我就恢复了。”
这人真是......
夏筠天真道:“被哥哥看一眼就能好吗,那哥哥可以去当医生了。”
程烈一本正经道:“哥哥是医生,但只能治我,治不了其他人,这叫特异性。”
显然,夏筠不理解什么叫做特异性,刚想继续问,她哥哥就道:“筠筠,你程烈哥哥是忽悠你的。”
夏筠道:“好吧,我还以为哥哥有超能力。”
确实有。
总能温暖人心,怎么不算超能力。
夏长把医药箱收好放回原位,正好这时阮茹薇端着一盘饺子出来,温和道:“小程,过来吃饺子了”
程烈一秒恢复正型,从地上起来,礼貌道:“好,谢谢阿姨。”
他刚想去吃饺子,就被夏长拉住了手腕,于是偏头问:“怎么了?”
夏长道:“你要说呸呸呸,这样你刚刚说的不好的东西就全都不作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