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有约会。”
盯着两个不靠谱的家伙把衣服洗了我也就没打算再留在这里,和家入硝子招了招手,我把手放进兜里,问道,“硝子,一起回宿舍了,你还要留在这么?”
家入硝子面色如常地走过来。
“去见男朋友?”
我神色似笑非笑地瞥过心虚不已的两个DK,回答了家入硝子的问题。
“不是,只是要见一个重要的人。”
两个女生走后夏油杰唰地看向旁边的五条悟,语气沉痛,“悟,我们俩惹祸了。硝子肯定发现这条裙子坏了。”
裙子对于两个DK而言偏小,夏油杰穿那一条宽松的还好,五条悟穿那条后背束腰的位置被撑得都呲线了——他们洗衣服时就发现了布料挣开的裂缝。
五条悟也有点慌,但他很快又镇定了下来,自信满满地表示,“老子家有绣娘,肯定能补好!跟新的一样!”
且不论他们俩个是如何在我收衣服之前着急忙慌地把衣服补好,第二天我拿到衣服的时候被弄坏了的衣服已经看不出来明显的破绽了,细细摸才能发现被缝补的地方使用的线和布料不一样。
我找出放大镜看才辨别出这是哪种线。
阿尔贝尔给我准备的衣服肯定是好的用料,而五条悟用的线更贵一些,毕竟这种用复杂的传统工艺手工生产的线和布匹几乎都被顶层世家包圆了,有价也要有市不是。
“昨天五条和夏油又是找相同的线又是找相同的布料结果问了好几家店都找不到那时一副仿佛天都要塌了的表情……连我都不知道,原来你有这么多备用方案。”
我翻看这条补好的裙子时家入硝子就在我旁边,她看着我床头铺好的数套女装,摸着下巴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
“只是给他们一点小教训而已,硝子也希望我通过这种温和一点的方式发泄出怒气吧。”
他们愿意用心思去补衣服,我这不就原谅他们了吗。
还是很划算的。
“那俩个笨蛋高中生现在还在祈祷你没发现衣服坏过,”家入硝子感慨着摇头,“完全被玩弄于手掌心中呢。”
“我想他们也长教训了。”
“大胆一点,别说长教训了,他们心理阴影都要有了。以五条的背景都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找到能给你补衣服的针、线、布料和绣娘,真夸张啊。”家入硝子拿起一件衣服来抖了抖,她说出真实感想,“说实话,我看着和路边商铺里的衣服没什么两样。”
家入硝子的生活堪称朴素,对奢侈品也不了解。
为了出入各种场合,我专门研究过“时尚”这一博大精深的学问,不过对我这个不算粗糙也绝不精致的人而言这门学问格外鸡肋,其仅有的价值大概是我的脑子里涨了些知识和我如何穿着打扮之后不会有人看出来我是土包子。
相比在身上挂一套豪宅,我更喜欢在路边店铺里看得上眼的衣服同款的买上个七八件,每天换着穿,天天都重样。
“我也觉得没什么两样的。”我诚恳地说,“咳,今天场合特殊。”
家入硝子拿出手机给衣服和衣服上的标签拍照,然后去了万能的网络上搜索价格。最终,她得出结论,“你这一条裙子的价格可以批发一箱悟的衬衫。”
但是,我问,“五条悟的衬衫是什么奇怪的度量单位?”
“我突然想起来悟有件很贵的衬衫,忍不住比较了一番。”家入硝子笑容淡了许多,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于是很明显地转移了话题。“真世,继续去试衣服吧,我觉得这件很适合你。”
我思忖着,有关五条悟的衬衫难道还能有什么秘密吗?
可五条大少爷的衣服都是五条家准备的,他本人断然不会在意一件衣服。
我拿起家入硝子推荐的那套衣服,正好我也更加钟意这套。“不试了,就穿这件,再磨蹭下去我要迟到了。”
这次我没让友良先生送我去目的地,而是先坐电车又换乘公交车。在这段路上,我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
不过,这些铺垫完全没派上用场。
我做的所有准备在我见到克里斯金娜的时候就轰然崩塌。
克里斯金娜等在酒店门边,以致于我一眼就能看到她。
我这四十二岁的母亲身材高挑匀称,她有灿烂得如阳光瀑布的金色长发和深邃的蓝色眼眸,美丽又自然,一点不见真实年纪的样子。怎么说,是和我印象中严肃沉默的父亲截然相反的一位气质美人。
——既冷峻又充满温情,带有一种典型的俄罗斯美。
她并没有我这一双灰色犹如阴雨天气般的灰眸。我都不明白自己曾经在期待什么。
我和她中间仅仅隔着十几米的距离,我却怎么也走不过去。
我站在原地,有一种扭头就走的冲动,又想冲上去委屈地质问她:明明这么多年都对我不闻不问,现在你回来干什么?
毕竟,她就在那里。
我本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面对克里斯金娜,至少不会这么手足无措。
克里斯金娜看到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主动向我走了过来,“阿伊莎,你来了。”
“杜布罗夫斯基女士,”我有些僵硬地开口打招呼。
门口的气氛紧张而尴尬。
我偏过头去,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进去谈吧,杜布罗夫斯基女士,我不想在这种地方和你发生争执。”
闻言,克里斯金娜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女儿对待她的态度如此尖锐,她是该难过的;克里斯金娜也是鼓足了勇气才出现在女儿面前,想要修复这段关系。
克里斯金娜微微颤抖,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她的声音竭力保持平静。“我听筱原先生说过,你不想离开日本,我会尊重你的选择。阿伊莎,我是你的母亲,至少……至少叫我一声‘妈妈’。”
我知道克里斯金娜有苦衷,只是这在心理上和情感上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幼时我对母亲沉默了憧憬,可是这股憧憬已经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时间里消磨得所剩无几。与其说我在乎她,不如说是她成了我的执念。现在我对克里斯金娜的感官很复杂,唯一不变的就是我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和她相处——见到克里斯金娜之前我想见他,见到她之后我只想逃避。
逃避可耻,但很有用。
我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做到没有临阵脱逃,那一声‘母亲’实在喊不出口。
我保持着沉默,但她伸手想牵我的时候我也没有拒绝。
克里斯金娜虚弱又高兴地笑了笑,有肢体接触也是一种进展,至少说明女儿对她也不是充满了抵触。
克里斯金娜说了很多她在俄罗斯的生活,说我的外公外婆还有我的三个舅舅,说她怀着我的时候有多么期盼……这个时候她雀跃得如同少女,可见她被家人保护得很好,就像筱原鹤于我这样。
然而,我知道,她隐而不发的情绪还有对我的奶奶的恨。
克里斯金娜和父亲对我的出生抱有多大的期待,那么那件事情发生后他们之间就有多大的矛盾分歧,一开始是争吵,争吵得声嘶力竭后只有带着满身疲惫地分开,分居也无法冷静,最后曾经什么都不管不顾也要在一起的两个人不得不离婚。
如果奶奶不态度强硬地抱走我,这个家庭或许不会分崩离析。
克里斯金娜吃过最大的苦应该就是这件事了。可是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改变。
我是奶奶和筱原鹤养大的,在我这里无法比较生恩养恩的高低。我知道克里斯金娜没错,但我又如何能够去恨奶奶呢?
如果她不回来,我就可以假装无事发生。然而,克里斯金娜,如果她不在意我也就不会回来了吧。
筱原鹤向我坦白了很多事情,包括但不限于我奶奶通过何种手段阻止克里斯金娜和我见面,以前她不来见我也是因为奶奶拿我来威胁她。咒术师有很多阴私手段,我知道,奶奶她完全做得出来——即使奶奶确实对我很好,我也无法违心地认为那是一位慈祥的老人;奶奶比我凶残多了。
在过去两辈人的恩怨中,克里斯金娜是唯一无辜的,甚至称得上是受害者。她只是一位被夺走孩子的可怜母亲。
所以,我是真的不知道如何面对她,或者说面对这些往事。
如果这些应该过去的永远不过去,那么我们接近彼此只能带来伤害。克里斯金娜也知道,然而,宽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的心情还是比较低落,直到我在酒店大厅里看到了伪装过后的筱原鹤和阿尔贝尔。他们坐在大厅一旁的椅子处喝茶,宛如普普通通的路人——但我确定那是他们。
在我跟着克里斯金娜进电梯之际,筱原鹤给我竖起了个我们常用的鼓励手势。
我那颗飘忽不定的心突然就安定了下来,仅仅因为筱原鹤在这里。我悄摸摸地给他回了个“肯定”的手势。
我还是叫了克里斯金娜“母亲”。她很开心,情绪表达很明显。
克里斯金娜并不是一个人来的日本,这一点筱原鹤倒没有告诉我。
她一边带着我往酒店内走一边和我介绍这些亲友,健在的外公外婆,我的三位舅舅、三位舅妈、七位表兄弟和两位表姐……
我突然意识到,“母亲,您说的这些亲友都来了东京?”
“……”
答案是肯定的,我一时不知做何表情。
克里斯金娜既难为情又幸福地说道,“大家都不放心我独自来日本。”
这是当然,克里斯金娜上一次独自来日本留学就遇到了我父亲,然后以悲剧收场。设身处地想一想,如果是我遇到这种事,筱原鹤能气得把“渣男”的骨灰都扬了。
我突然担忧起自己的人身安危,因为克里斯金娜询问我要不要见他们。
迟早都要见面的。
走进房间,里面克里斯金娜介绍的亲戚差不多都在了。
这是一个怎样的大家族?
外公是一位身材魁梧的老人,头发虽然已经斑白,但眼神依然锐利,透露出军人般的威严与不屈;外婆伊莲娜则是一位慈祥而充满活力的老妇人,一头银发被精心编织成辫子,眼中含着笑意。
我一进门,两位老人就展现出了截然不同的态度,一位宛如凛冬,一位宛如暖春,而我的三位亲舅舅笔直地站挺在两位老人身后连成一道铜墙铁壁。旁边还有若干俄罗斯小伙子小姐姐正在虎视眈眈,一脸好奇地看着我。
房间里满满当当都是人。
“……”救,救命!
看见这阵仗,我瞬间明白了筱原鹤为什么不上来了——简直头皮发麻。
我现在只想躲到克里斯金娜身后。
“你就是阿伊莎吧?真是个漂亮的孩子。”老人拉过我的手,用她那略显生疏的日语说道。她笑得温暖如春,“我是你的外婆伊莲娜。”
“……外婆好。”
外公则默默地看着我,说了一串俄语,然后看向了外婆。
和蔼可亲的老妇人给他翻译,然后一个劲地笑,话语中对我的疼爱之情却溢于言表。
“阿伊莎,快叫外公,老头子等着急了!”
“外公好,”我脸上挂出虚假的笑容,用眼神向刚刚认识的母亲求救。“舅舅、哥哥和姐姐你们也好。”
克里斯金娜把我护在身后,用俄语说了什么。
“哈哈哈哈!”
周围友善的笑声响起,他们用俄语讨论,叽里咕咚我完全听不懂,但是他们的笑声实在很明显。
我缩在克里斯金娜身后,无论如何也不探头。
太恐怖了!父亲是如何娶到母亲才没有被这一大家子打死的?!啧,我怎么就忘了,父亲和母亲是私奔……
“阿伊莎,欢迎来到我们的大家庭!”
不知道是我的哪一个舅舅用他那特有的俄罗斯口音说道,虽然话语中带着调侃,但我能感受到其中的真诚。
“我们重视家人,如同莫斯科红场上的圣瓦西里大教堂历经风雨不倒。”外婆微笑着,用她那充满温情的眼神望着我,“别紧张,阿伊莎,大家都很喜欢你。”
我的心头蓦然一松。
我把学习俄语放上了日程。不学不行,交流太麻烦了。
母亲和外婆是大阪腔,外公不会日语,舅舅是不知道哪儿的腔调,总不可能这一大家子都为了迁就我一个人去学日语……果然,还是得自己掌握俄语才行。
还有就是,大阪腔的口音我听得不太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