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干什么了?”
“我问你,你去干什么了?”苏有容颤抖着、不可置信的道。
段匆一脸漠然,手握着那把漆黑长剑,有一颗一颗的血珠,从剑尖滴落下来。
“段、匆!”苏有容咬牙道,扇了她一个巴掌。
段匆的神色终于出现变化,眼眶发红,泪水滚落下来。
“我杀人了,师姐。”她道。
她以为,已经死了那么多妖、已经死了那么多人,人与妖彼此亏欠,一切已经够糟了,一切的仇恨也该停止了。可是,冯兆安在恨,他在恨。
她以为自己拯救过他,却没想到他那么恨着她,想要杀了她为白泠报仇。
可是,最后却是苏有容替她挡住了那一剑。
右手臂,一个修行之人握剑的右手!她无法不恨,手中的剑,也仿佛感知她心意,狂躁着、啸鸣着。
她杀了冯兆安。
谢蕴道:“你……怎么能杀得了他?”
段匆的法力他刚才也见识过了,远在冯兆安之下,她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段匆摇摇头。
她那时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头脑,不顾一切的就返了回去,冯兆安见到她,得意又癫狂的大笑,而她……她只感到手中这把剑在那一刻迸发出汹涌的力量,待再次回神时,她已经赢了。冯兆安吐出一口血,跪在地上,而她,终于没有迟疑的将手中的剑穿透了他的胸口。
她赢了。可是,并不觉得愉快。
她一直幻想着能够斩妖除魔、匡扶苍生,但没想到,第一个人死在她剑下的,是人。
段匆睁圆了眼睛,滚滚泪水而下。
“师姐,我……”
苏有容强忍疼痛,平静道:“从此以后,这件事就再也不要再提起了。”
“还有,”她看了眼段匆手中那把漆黑的长剑,“这剑是猫妖送你的?”
“……是。”
“此剑并不简单,但对你却也无害,反而在助你一臂之力。拿着吧。”苏有容道。
段匆点头,眼泪还在默默的流个不停。苏有容顿了一顿,终于还是伸出左手,温和的摸了摸她的头发,叹道:“不哭了。”
段匆眼泪汪汪的擦干了脸。
三人终于穿过石门、走出石廊,尽头处,有光亮传来。他们循着光亮向前,终于,离开这里,来到了地面。
回头看时,他们方才所处的地方竟然是在地下。谢蕴暗暗记下这个位置,想不到皇城之中竟然还有这样以屠戮为乐的场所,日后得闲,他必然要好好整顿清理一番。
谢蕴抬头看了看,他们此时正身处街东,最开始喝胡辣汤的地方。
只是,待看清街东一切,他徒然变色。
明明几天之前,这里还熙攘热闹,和乐融融,可是,如今,这里竟一派死寂与萧瑟。那日他们喝胡辣汤的老伯的店铺,被砸的乱七八糟,门口那块“街东第一汤”的牌子,碎成了好几块。
“这、这是怎么回事……”谢蕴当即觉得一口鲜血涌上来,眼前一黑。
但随即他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谢尚书?”
谢蕴这才想起自己的伪装早已被折腾的什么都不剩了,他此刻是原原本本谢蕴的模样。他一咬牙,生生将那口鲜血咽回去,定睛一看,发现唤他的正是那胡辣汤老伯。
只是,此刻老伯已完全变了模样,他的胸口,有一道又大又深的伤口,血肉翻卷,整个人卧倒在血泊中,惨的人不忍心看。
“你……”老伯努力睁着双眼,将谢蕴又打量一番。
“你是谢尚书吧?”他颤巍巍的问道。
谢尚书是个好官,清廉,贤明,当时百姓人人都敬爱他,只可惜,后来不知为何,谢尚书忽然就失踪了,从此再也没回来过。谢尚书年轻有为,若是他一直都在,那么今日,官至丞相的就不会是那司徒月华,皇城,也就不会是今日这番模样啊!
谢蕴急道:“老伯,到底怎么了?是皇上做了什么事?”
老伯恨道:“不,是司徒月华。”
“妖相,他是妖相!”老伯忽然瞪大眼睛、声色俱厉的喊了这么一句,然而谢蕴再同他说话,他却一句都不回应了。谢蕴颤抖着手探了探他的呼吸,才发现他已经死了。竟是死不瞑目。
谢蕴茫然的站起来,望着周遭一片颓废,充满死寂。
一夕之间,竟然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忽然提起剑,匆匆的往皇宫的方向赶。
只是走到一半,他被追上来的段匆和苏有容拦住了。
“让开!”谢蕴冷冷道。
段匆急道:“你去干什么?你去皇宫,能赢得了狐妖?更何况现在狐妖躲在那皇上的壳子里,而你不过是一介凡人,他随时都能下令派人来杀了你!”
“那至少,我灭了司徒月华。”谢蕴一把推开她。
“他也不过是凡人,他斗不过狐妖也是正常的啊……”
谢蕴冷冷道:“是吗。”
司徒月华,的确是凡人,可他如今身为大黎国的丞相!
方才一路走来,他从街边逃亡的难民处得知,景琰性情大变,短短几天内,大开杀戒。皇城上下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然后或被杀,或受尽酷刑、生不如死!
而在背后为他出谋划策、为他挑选出各种各样折磨人的酷刑、为他煽风点火、进献谗言的,正是堂堂大黎国的丞相,司徒月华。
心狠手辣、荒淫无度。妖相。
百姓如今都叫他妖相!
若是他看出了皇帝不对劲,可不仅不积极想办法对付狐妖,反而顺从狐妖,同他一道荒淫无度,那么,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罪人。
而若是,他没有看出皇上被狐妖俯身了,可仍旧以无辜百姓的生命来玩弄、来奉承,那么,他更是黎国的罪人!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脸面来坐在这个丞相之位!
“无论如何,司徒月华,都得死。”
“不是,你……”段匆急道:“我们还未弄清原委,你别激动。”
谢蕴冷冷道:“因为出事的是我黎国,与你们无关,自然不着急。”
他不想再废话,转身就走,却忽然,后颈一痛,眼前一黑,软软的倒了下来。苏有容在他背后收回手,道:“关心则乱。”
段匆道:“师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呀!笨死喽!当然是把那狐妖从小皇帝身体里揪出来了!”
段匆:“师、师姐???”
这分明是一个小老头子的声音!
苏有容也奇道:“不是我。”
“是我、是我,我在这里!”
这下看到了,她们身边,飞舞着一只莹莹发光的传音灵蝶。只听这灵蝶道:“蓬莱一别,这么快就不认识小老儿了?”
蓬莱……
段匆仔细一回想,瞬间一拍手:“百草道人!!!”
百草道人十分爽朗欣慰的笑声从灵蝶中传出来。
“道人你不是不会千里传音之术吗?”
灵蝶幽幽叹了口气道:“我人虽老了,但也得努力跟得上时代啊。”
段匆赞许道:“好的。”
又问:“道人你知道将狐妖元神逼出来的办法?”
灵蝶道:“不错。”却忽又叹口气:“只是,这法子乃是禁术。”
段匆一听到“禁术”二字,就觉得不太妙。果然,只听得灵蝶幽幽道:“若只是寻常的妖物附体,只需略施法术,将它的元神赶出去就好。但这只狐妖,老奸巨猾、诡计多端,它俯身在那小皇帝身上,一定不是普通的俯身。”
“那是?”
“他直接吞噬了那皇帝的魂魄。若是将他的元神强行赶出,那么皇帝也就一命呜呼了。”
段匆道:“所以这种情况,需要怎么做?”
灵蝶道:“生魂献祭。”
段匆一震,虽然早就知道不是什么正派的法子了,但乍然听到,还是后背一冷。
生魂献祭,和狼妖那次一样。
怪不得,禁术之所以为禁术。本就是牵强而无可挽回之事,若是硬不信命、硬要挽回,那就得付出更多的代价来。
灵蝶道:“最好是新杀的人,而且最好,他们临死之前心怀不甘。这样,他们的魂魄之中就会饱含怨气。怨气一时无法纾解,就会疯狂吞噬一切可以吞噬的东西,这其中,就包括狐妖的元神。”
“然后呢?”
“然后,哼哼,”灵蝶志得意满的道:“你们只需在魂魄怨气大发、吞噬一切时保护好自己与周边百姓,然后待他们将狐妖的元神啃烂、咬碎、恰好露出那小皇帝的魂魄时,出手,将怨气的魂魄们赶走。”
段匆绝望道:“还有别的法子吗?”
灵蝶道:“唉,没有。”
段匆想了想,忽然灵光一现道:“有了!”
“哦?什么?”
段匆道:“我们为什么非得救皇上呢,就因为他是皇上,就得牺牲许多个无辜之人的生命?与其这样,我们还不如……”
“换个皇上!”
灵蝶啧啧道:“小老儿觉得,此计可行、可行!”
“不可。”一个声音淡漠而又坚决的道。
“你醒了?”段匆干笑道。
“早就醒了,一直在听你们说话。”谢蕴淡淡道。
苏有容微微一怔,又淡淡笑了笑。
段匆在一旁默默注意到她的表情。
师姐没了一只手臂,虚弱至此,连敲个人,都敲不晕了。
她心里五味陈杂,总觉得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师姐的手臂没了,她杀了那个夺她手臂的人,就算报仇了么?
可是没了的东西,永远都已经没了。
更何况,她杀了冯兆安……
并不算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