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黄昏,残阳如火,映出皇城中一片热闹与繁华。
有容师姐的那本书,正指向不远处巍峨森严的皇宫。几人找了个卖胡辣汤的小吃铺,一边点了几碗汤喝,一边向这卖汤的老伯打听道:“老人家,若我们想进皇宫,可有什么法子吗?”
那老伯瞧他们风尘仆仆,便乐呵道:“几位是从外地来的吧?”
“想进皇宫呢,也不难。或是有什么奇珍异宝要进献,或是有什么皇亲国戚要相认,还有一种法子,最为简单,也最为奏效。”老伯说到这里,便十分的感慨。
东街这边,一向是各种卖鱼虾的、卖猪肉的、卖汤卖面卖这些零乱吃食等的摊子所在地。大家都知道这里是干什么的,想吃什么就直接过来,生活十分方便。
可是日久天长,也有许多问题暴露出来。
首先,这条街不是那卖面的郑二家的、也不是那卖猪肉的王三家的,这条街是皇上家的,这普天之下都是皇上家的。这样带来的结果就是,人人都以为这街又不是你家的,你不许管着我,我也不对你负责。如果你硬要管我,好说,请皇上来。
但是,谁都知道皇上是不可能来到这样一个小小角落的。
故,这街虽自由,却缺少管束。
这些摊主们,今日,我嫌你多占了一尺的位置,明日,你嫌我挡住了大门口的招牌,如此以往,大家整天骂骂咧咧、吵吵嚷嚷。
其次,因缺少管束,卫生问题也逐渐严重。切肉时溅出来的骨头沫、卖剩的烂菜、发臭的咸鱼,这些通通都堆积到了街上。一开始大家还比较自觉的清扫自己弄出来的垃圾,后来,见有些人弄脏了街面,却啥也不管,于是渐渐觉得不愤,凭啥你不扫,就得我扫?
于是后来,谁都不愿意扫了。
这条街的火药味越来越浓,谁也看谁不顺眼,同时垃圾越堆越多,臭气熏天,渐渐的,这里简直不是人住的地方。
老伯当时还年轻,刚刚搬来街东,有一腔雄心壮志,要把自己的胡辣汤生意发扬光大,眼见这样烂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刚巧,当时皇帝颁布了一条法令,说是寻常百姓、若是有什么安邦定国的良策,不论大小,都可直接来皇宫向朕陈明。
老伯当时心一横,想这街东虽只是小小的一片地方,但也属于这个国家的一部分。
街东的安定,那么也属于国家的安定了?
老伯于是就去皇宫进见皇上了。
“那您见到皇上了吗?”段匆听的津津有味,这民间的故事,倒真是烟火气十足。
老伯故作矜持的一笑:“那是自然了。”
他当时虽大着胆子去了皇宫,心里却还是有些惴惴不安的。皇帝九五之尊,高高在上,他跪在朝堂下,双腿发软,头都不敢抬,但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将街东的麻烦说了出来。
没想到,皇上龙心大悦,鼓励他敢于发言。
当即就派人整顿街东,并且,还特意命人研磨铺纸,当场赐了一块牌匾给他。
几人抬头,果真看到老伯铺子上,挂着一块金光闪闪的牌子。那上面“街东第一汤”几个大字,十分俊秀工整,让人能想象到写字之人一笔一划的认真姿态。
“唉,只是可惜……”老伯忽然又长叹一口气。
“老伯,这是何意呢?”
老伯叹道:“只是可惜,当日我带着这匾回来,却谁都不信这是皇上亲笔赐的字。”
“啊?这是为何呢?”
老伯幽幽道:“大家都笑话说,皇上的字苍劲有力,泼洒豪放,怎会是这般一笔一划如小儿临摹?”
这倒果真。
可是,老伯见到的,又的确是皇帝啊?
只听老伯幽幽道:“原来那段时日皇帝染了风寒,代为上朝的,乃是太子殿下。”
芝麻大小的事也可以进宫向皇上陈诉苦衷,这命令,是当时代为理国的太子殿下颁发的。
那块牌匾,也是太子殿下赐的。
“怪不得如此儿戏,待皇帝风寒痊愈,见到太子治国如此琐碎,必然怒而止之吧。”段匆道,转而有些发愁:“那如今,我们便不能随便找个有关‘安邦定国’的问题进宫了?那该怎么办呢?”
老伯大笑道:“非也!非也啊!”
“几位岂不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
大家恍然大悟。
对啊!这么多年了,那皇位上坐的,早就换了一茬人!
如今的皇帝景琰,不正是当年那赐字的太子吗?
“那便好,我们找个理由,今夜就可以进宫了!”
老伯十分珍惜的擦拭着自己的牌匾,和他们笑呵呵的道别:“几位若有工夫,改日再来喝小老儿这胡辣汤。”
这汤辛辣劲道,色香俱全,一碗下肚,身心都暖和熨帖起来,果真配得上“街东第一汤”的名号。几人都道:“一定一定。”
到了威严的皇宫大门前,守门的侍卫拦住他们:“这么晚了,干什么的?”
周浮生郑重道:“我们有一条安邦定国的良策。”
侍卫:“……什么?”
周浮生:“我们要禀报皇上,昨天夜里,我们家的猪,不知道被谁偷走了半扇!”
侍卫嘴角抽搐。
周浮生继续严肃道:“凶手还在逍遥法外,我们寝食难安啊,而一个小家的安定,便是整个国家的安定啊!所以,为了国之安危,我们务必要面见圣上,将此事如是禀报。”
侍卫:“……”
真是草了他娘了。
此等草民,把皇宫当什么乱七八糟牛鬼神蛇都可以来的地方?
可偏偏,他还真得让他们进,因为这的确,是皇上的命令。皇上曾说过,前来皇宫进见、怀有安邦定国良策的百姓,无论计策大小,通通不可随意欺侮。
侍卫将他们搜了一番身,道:“进吧进吧!”
“唉,等等?”他们刚踏入门中,侍卫忽然又狐疑的在背后叫住了他们。
周浮生谄媚笑道:“官爷,怎的?”
“你,过来。”
谢蕴顿了一下,然后顺从的来到那侍卫面前。侍卫将他打量好几眼,又重新搜了一遍他的身,确实是没什么问题,便“嘶”了两声,道:“老人家一把年纪,为半扇猪颤巍巍的来皇宫一趟,不容易啊。”
谢蕴伤感道:“官爷,半扇猪,就是小人一家子一年到头的指望啊。”
“行了,进去吧!”
好歹是混了过去。
一路上,段匆瞧着谢蕴的打扮:面容苍老、须发全白,拄着一根拐杖,深深的低着头,腰背几乎都要佝偻到地上去。
“谢公子,你怎么突然要这样易容起来呢?……那个,我瞧不见你英俊的脸庞,心里真闷的慌。”
谢蕴冷冷道:“放心,一时半会儿,闷不死你。”
段匆瞧见周浮生脸色不好,觉得目的已经达到,笑眯眯的、适可而止停了口。
其实,谢蕴之所以这样做,也不难猜到缘由。
他爹既曾是丞相,那么他自己或多或少也和朝廷的人打过交道。此行他们追寻狐妖和有容师姐的踪迹,为避免被认出、牵连到他爹,如此打扮,确实省事许多。
因今日天色已晚,他们被安排了住处,待明日早朝便可以见到皇上。
但当然,见皇帝并不是此行的目的。此行的重点,不在明早,就在今夜。
月黑风高,房门被悄悄打开一条缝,几人跟着有容师姐那本书的指引,一路躲过巡逻的禁卫军,最终,来到了一处宫殿门前。抬头看,上面一块朱红色的牌匾,写着“议殿”。
“书就指着这里面,”周浮生道,转而看到牌匾上的字:“议殿,这是干什么的?”
“皇上与臣子谈论国事的地方。”谢蕴说道:“不过这么晚了,皇上应该歇下了。”
也就是说,此刻里面是没有人的。
周浮生还特意从门缝中瞥了瞥,只觉里面确实黑通通的,也没什么声响。
“可是有容师姐最后的踪迹为什么会在这里?”段匆有些不理解。
师姐去追拿狐妖,最后却来到了皇宫里,还是在皇上讨论国事的地方?难道是狐妖打不过师姐,一路逃窜,最后逃来了这里、师姐追着他过来的?可他要逃命,也该往妖怪多的地方逃,怎么反而拣了个人世间最森严庄重、最容不下妖怪的地方?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追究起,段匆伸手,道:“我开门了。”
“嗯!”另外三人都点点头。
议殿的门徐徐打开。
段匆脑中乱糟糟的,还不知出现在眼前的会是什么。或许是狐妖的尸体,还有受伤无法行动、所以暂时留在这里的有容师姐;抑或是狐妖赢了有容师姐,杀了她,将她的尸体丢在了这里面?不不不,应该不会吧……
所有的想法都在看清面前这一幕时戛然而止。
段匆目瞪口呆。
身边的三人同样震惊的瞪大了双眼。
诡异的安静了好一会,还是谢蕴首先反应过来,跪在地上,热泪盈眶的叩首道:“草民,拜见皇上!拜见丞相!”
“……”
“……”
“……”
原来这里面,并不是乌漆嘛黑,而是点着一只蜡烛。只是烛光太微弱,议殿又太大太空旷,所以从外面看去,好像没有灯光一样。
而里面,也并不是没有人,而是皇上和丞相正在议事,只是两人声音很低,所以从外面听来,好像静悄悄一样。
段匆跪在地上,偷偷打量议殿中的环境,这殿堂虽大,但陈列极其简单,只有一张书桌,上面摆放着一张棋盘,黑子与白子密密麻麻、错综复杂,看来这小皇帝和丞相刚才下棋下的很是酣畅焦灼,还未分出胜负。
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别的东西了。
——狐妖不在,师姐也不在。
可按照寻踪之术,师姐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明明就是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