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内瓦的雪下得悄无声息。
周怀瑾坐在诊所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苍白的群山。他的右手腕上贴着最新的神经传导贴片,微弱的电流刺激让指尖微微发麻。
"第三次治疗很成功。"医生翻看着检查报告,"但心理评估显示您仍有睡眠障碍?"
窗玻璃映出周怀瑾勉强的微笑:"偶尔做噩梦而已。"
医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齐先生特别嘱咐过,如果您持续PTSD症状,建议延长治疗周期。"
"不用。"周怀瑾迅速站起身,"我明天就回国。"
走出诊室,他摸出手机。屏幕上有十七条未读消息——全是齐延野发的。最新一条是十分钟前:【航班已安排好,林秘书接你】
没有询问,没有商量,只有不容置疑的安排。
周怀瑾深吸一口气,回复:【我想自己回去】
发送完毕,他立刻关机,像是怕看到回复。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来时的脚印。
周怀瑾拖着行李箱站在琴行门口,愣愣地看着崭新的玻璃门和电子锁。
"周老师!"林喻从里面冲出来,"你可算回来了!齐总派人把整个店都翻新了,连钢琴都换了台施坦威!"
琴行内部焕然一新。曾经被砸烂的立式钢琴换成了一台三角钢琴,乐谱架上是全新的巴赫全集,连那只橘猫都有了专属的猫爬架。
"他......什么时候弄的?"周怀瑾轻声问。
"就你去瑞士的第三天。"林喻挤眉弄眼,"齐总亲自来监工,连窗帘颜色都要管。"
周怀瑾的右手无意识地抚过琴键。这触感太熟悉了——和齐延野公寓里那台一模一样。
手机突然震动。齐延野的名字跳出来:【琴行还满意吗?】
周怀瑾盯着屏幕看了很久,慢慢打字:【谢谢,但太贵重了】
对方正在输入显示了很久,最后只回了一句:【晚上七点,公寓见】
窗外,暮色渐渐笼罩城市。周怀瑾突然觉得,自己和齐延野之间,也横亘着这样半明半昧的天光——不够黑暗到决裂,也不够明亮到看清彼此的心。
齐延野的公寓弥漫着奶油蘑菇汤的香气。
周怀瑾拘谨地坐在餐桌前,看着齐延野动作娴熟地摆盘。这太反常了——齐延野从来不下厨。
"瑞士怎么样?"齐延野给他盛汤。
"很好。"周怀瑾用勺子搅动着浓汤,"医生说右手恢复得比预期快。"
"心理评估呢?"
汤勺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的"叮"声。周怀瑾抬头,对上齐延野深邃的眼睛——那里面的关切让他喉咙发紧。
"我没事。"他移开视线,"琴行已经重新营业了,我想......明天开始搬回去住。"
空气骤然凝固。齐延野放下餐刀,金属与瓷盘碰撞的声音让周怀瑾肩膀一颤。
"为什么?"
三个字,重若千钧。
周怀瑾的右手微微发抖:"不能一直麻烦您......"
"麻烦?"齐延野突然站起身,餐巾被攥出褶皱,"周怀瑾,看着我。"
他不得不抬头。齐延野的眼睛在暖黄灯光下呈现出罕见的琥珀色,里面翻涌着他读不懂的情绪。
"你究竟在躲什么?"
周怀瑾的指甲陷入掌心。他想说躲你的怜悯,躲那些暧昧不清的界限,躲自己越来越贪心的妄想——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我只是需要自己的空间。"
齐延野的指节敲在桌面上,一声闷响:"说谎。"
电话铃声突兀地打断了这场对峙。齐延野看了眼来电显示:"我接个电话。"
他走去阳台,玻璃门模糊了身影,但"董事会""收购""萧家"几个词还是断断续续飘进来。周怀瑾悄悄松了口气,却又感到一阵酸涩——他们之间,永远隔着比一扇门更厚的屏障。
凌晨两点,暴雨如注。
周怀瑾轻手轻脚地收拾行李。他的东西不多——几件衣服、药膏、那本被翻烂的肖邦谱集。右手在叠衬衫时不太灵便,他花了三倍时间才整理好。
客厅突然传来钢琴声。
单音的《小星星》,弹得磕磕绊绊。周怀瑾放下行李,循声走去,发现齐延野正坐在钢琴前,西装外套扔在一旁,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弹错了一个音,烦躁地锤了下琴键。
"是升Fa。"周怀瑾轻声说。
齐延野猛地回头,眼底布满血丝:"吵醒你了?"
周怀瑾摇摇头,走到钢琴边。雨水顺着窗户蜿蜒而下,在齐延野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流动的阴影。
"董事会出问题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萧家余党在阻挠受害者赔偿计划。"齐延野的声音沙哑,"他们威胁要曝光你的医疗记录。"
周怀瑾的呼吸一滞。那些记录里有他最不堪的过去——药物反应时的失禁、心理评估时的崩溃、还有被梁会长拍摄的屈辱照片。
"所以......"他艰难地开口,"您今晚是在为这个生气?"
齐延野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我生气是因为你宁可跟林喻发消息,也不告诉我瑞士的治疗情况!"
周怀瑾怔住了。齐延野的手心烫得惊人,脉搏在他指尖下剧烈跳动。
"我以为......"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您只是出于责任。"
钢琴盖上倒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齐延野突然俯身,在距离他嘴唇寸许的地方停住——
"周怀瑾,"他的呼吸灼热,"我从来不做责任以外的事。"
雨声震耳欲聋。
电话铃声再次撕裂寂静。
齐延野咒骂一声,看了眼屏幕,不得不松开周怀瑾:"艹。”
他走到阳台,玻璃门关上的瞬间,周怀瑾踉跄后退两步,右手按住狂跳的心脏。刚才那一刻,他几乎以为......
阳台传来齐延野压抑的怒斥:"我说过不准动那批档案!"
雨声渐歇,周怀瑾悄悄拿起行李。他知道齐延野正在为什么而战——为了那些和曾经的自己一样的孩子。这比任何暧昧都重要。
玄关处,他留下了一张字条:【我去琴行住几天,您专心处理公司的事】
最后三个字被水渍晕开,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
晨光微熹时,齐延野才发现那张字条。他攥着纸条在玄关站了很久,直到阳光爬满全身,也没能温暖胸口那块冰冷的地方。
琴声从远处隐约传来,是肖邦的《离别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