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许巧兰与糖户们都回了家，艾从雪一个人守着庄子。
这几天气温骤降，即便艾从雪的床上多铺了层褥子，夜里还是被冻醒。
刚睁开眼就听见院子里的动静，顾不得什么，立刻套上衣服冲出门。
雨滴落在脸上凉得发颤。
院中角落还放着大批甘蔗，棚子里还有没来得及熬煮的数桶甘蔗汁。
那棚子是木头撑起来的，不知道能否撑住这大雨的攻击。
来不及细想，这雨来势汹汹，艾从雪把油灯放在走廊，借着微弱的光一手一桶就提着往屋中运。
一桶甘蔗汁不知碰到哪，上面的盖子摇摇欲坠，艾从雪急着俯身去扶，右腿重重磕在井沿上。
“嘶。”
生理性的泪水不自觉流出来，忍着痛意把手中的甘蔗汁提进屋中，伸手轻碰了下那处，怕是明天要肿了。
这一撞，才想起下雨不止是能打伞，屋里还有斗笠，立刻翻出来戴在头上。
“这鬼天气。”
艾从雪在屋檐下被冷风吹得直打哆嗦，眉头紧皱，心止不住的乱跳。
嘀咕了几句，还是认命的冲进院子，去抢救前日里新买的一批甘蔗，不然可是要亏好大一笔钱。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艾从雪一时半会儿也没办法把堆积在一起的甘蔗都运进屋。
当时图方便，直接把甘蔗都堆在了墙角，眼下可是吃到了苦果。
放甘蔗都地方太远，思来想去也就门廊可以利用，这宅子的门廊地方大，正好可以用来遮雨。
艾从雪护着油灯，又把它放在门廊。
身上早就被冰冷的水浸透，艾从雪被冻得一激灵。
好不容易把甘蔗都堆在了大门边，刚准备坐下缓口气，门外却传来了其他声音，是与雨滴落在地截然不同的声调。
这恶劣天气，还是大晚上的，谁还能找到这？
艾从雪大着胆子问了句：“谁啊？”
没有人回应，艾从雪有些奇怪地从甘蔗堆里挤到门口，蹑手蹑脚推开了门。
“玄序？”
艾从雪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眼睛瞪得老大。
“你怎么在这？”话刚问出口，就见蹲在角落的玄序抬起头看向她，衣发尽湿。
借着微弱的灯光，她看见玄序鬓角的水滴划过面颊，又滴落入衣襟。
玄序鼻尖还停留着一颗晶莹的水珠，恍得艾从雪挪开了眼。
玄序见被艾从雪发现，眼底闪过一丝窘迫，抿唇解释道：“查案子，不曾想突然下雨，想到这有处院子，便来这儿避避雨。”
“那还挺巧。”艾从雪笑着说，“那进屋吧，正好我这忙着，就当是玄大人交借宿费了。”
“不过，到里屋这段路没有伞，还请大人跟着我再淋一小段路了。”艾从雪插上门，对着在甘蔗堆无处放脚的玄序道。
玄序点点头：“多谢。”
二人又是冒雨冲进屋内。
“你先在这待会儿。我去看看地窖。”说完艾从雪又戴着斗笠进了院子。
玄序看着她的背影，嘴唇嗫嚅，伸出手，却握拳又收了回来。
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艾从雪才回来。
艾从雪方才是去放糖的屋子那，查看一下赤糖与糖霜的储存情况，见都好好的，只是轻微潮气，这才放下心，回来准备换衣服，却看见玄序还在那傻愣愣得站着。
“你换衣服吗？”
艾从雪边问边进屋在箱子里翻找，也不管玄序的回答，翻出套旧衣物，扔给玄序道：
“我阿爹的衣服，前几日刚搬过来的，都洗干净了，你凑合着穿。我去旁边屋换一下，你先在这儿待着，等会我来找你。”
玄序有些怔愣着拿着那身衣服，身上衣物紧贴身体，充满冰冷与不适感，最终还是脱下了湿透的一身黑衣。
露出白皙的背部，肌肉线条流畅，仿佛精心雕刻的白玉一般，只是几道狰狞可怖的陈年疤痕毁了这温润的白玉，给他带来几分阴翳。
另一边的艾从雪飞速换了身衣服，长舒一口气，在玄序门口道：“好了没？”
“好了。”玄序拉开门，看着门口艾从雪道。
艾从雪看着他的模样，唇角一勾：“玄大人真是美若天仙，平日里一袭黑衣掩盖了大人的风姿，现在一看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
玄序一向不喜欢别人谈论他的容貌，眼下被艾从雪称赞，却觉得这张引来无数非议诋毁的脸也是有些用处的。
碧绿眸子与艾从雪黑夜般的眼睛对视 ：“艾娘子喜欢？”
这话一出，艾从雪笑容渐失，罕见的沉默了，似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眼神躲闪，避重就轻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不过我看你头发还是湿的，方才还淋雨了，你先和我到屋内生个火。免得明日得风寒。”
艾从雪说完就快步走到煮糖的屋子里，拿着火折子就要点火。
玄序跟进来，看见艾从雪干锅点火，问道：“不往锅里放点水吗？”
“嗯？”艾从雪抬头看向玄序，“忘了，劳烦大人帮我加点水。”
玄序从水缸盛出几瓢水倒进锅中，对艾从雪道：“我来吧，等火升起后你也烤烤。”
艾从雪乐得做个甩手掌柜，坐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若不是我发现了，玄大人是不是要在门口坐到天明？”
“等着雨小一些就回去。”
艾从雪正准备出门看看雨势，刚站起身就被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会儿放松下来，才想起腿上的伤。
玄序注意到艾从雪的动静，抬头看向她：“怎么了？”
艾从雪又坐回原处，揉着腿道：“你没来之前搬东西撞到了，明日应该就好了。不说这个了，你查的什么案？怎么还能跑到我家这边？”
玄序心思显然已经不在这：“你的腿要不要抹药？”
“我没事，玄大人那么关心我，真是让民女受宠若惊。”
“不是。”
艾从雪捂着心口，矫揉造作，蹙眉道：“这可让我伤心了。”
玄序瞥了艾从雪一眼，继而垂下眸子：“来这查孙群踪迹，他辞官后就没了踪影。”
“这可是大事，大人这次找到了？”艾从雪听见是孙群的事，来了兴趣。
“没。”
“那祝大人早日找到孙群。”艾从雪脸上略微失落，看着玄序熟练的动作道，“看不出来，玄大人还会烧火。”
“小时候学的。”
艾从雪想到万柳给她说的事，噤了声，没再问。
只是他不问，玄序却仿佛不当回事一样，说道：“当年在流民窟时，都是我烧火做饭。”
“你还会做饭？”
“流民窟也没什么饭，烂菜叶子什么的都是生吃，只是阿娘喜欢吃热的。”
“吃热的挺好的，健康。”
艾从雪这个非常擅长接话的人，此刻也不知道说什么了，拘谨着回应。
火焰明晃晃的，映得二人面色微红。
玄序神色黯淡，喃喃道：“可是她死了。”
“你已经替她活着了。”
“我不配活着，我连凶手都不知道是谁。”玄序攥紧拳头，指尖发白，面上划过一丝脆弱的神情。
玄序他娘是被杀的？艾从雪心下一骇，随后轻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一定会找到凶手的。”
“但愿吧。”
……
雨下了整整一夜。
声音太大吵得也睡不着，二人索性围着灶火坐到天明。
这天降灾祸，真是让人束手无策，只是这雨越下越大，到了后半夜甚至没过鞋底。
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堪堪放晴。
这里地势高倒是没什么事，艾家地势地势低洼，怕是要出事。
只是艾从雪腿肿得厉害，回不了家，不知家里怎么样。
她只能安慰自己，艾升荣这些天腰也快完全康复，家里最少三个人在，应该是没事的。
“真的没事吗？”玄序看着艾从雪强撑着起身，艰难挪动的样子，手不自觉地想要扶住。
艾从雪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可能要拜托玄序大人一件事了。”
玄序收回手，回道：“什么事？”
艾从雪脸上扬起笑，说道：“还请大人看看艾家有没有事。”
“好。”玄序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艾家地势低洼，这水想必都能淹到脚踝，加上如今气温低。
艾从雪是越等越焦虑，等了好久，没看见玄序回来，倒是见到林晚他们三人。
林晚还没进门就喊道：“雪儿！”
“阿娘！”艾从雪一瘸一拐地走出屋。
林晚在雨开始下时，就心中恐慌，要去找艾从雪，庄图南陪着她，只是留艾升荣一个人在家也不好。
三人便一起出了门。
没想到这雨越下越大，几人困在了一处亭子处，待了一夜，才被宫中派来的人救走。
艾从雪问道：“你们怎么来了？是玄序让你们来的吗？”
林晚过来扶住艾从雪说道：“来这儿的路上碰见玄大人了，他说你在庄子受了伤，我们便立刻过来了，是伤到腿了？”
“昨日本想着找你去呢，没想到这雨越下越大，困住了。”艾升荣见艾从雪受伤，眼泪又是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林晚白了他一眼：“还不快去请大夫。”
又对着艾从雪道：“是被官府的人救下来的。”
“官府？”
官府的人去救他们这些人？艾从雪眼底晦暗不明。
“本来以为要困在那好久，没想到第二天就被找到了。还好如今不是夏季，否则，这洪灾是要把所有人都淹死才不罢休。”
“可看清是哪个部门的人？”
一直没开口的庄图南出了声：“皇后的人。”
艾从雪的目光钉在庄图南身上。
林晚没看出不对，说道：“不说这了，雪儿你的腿怎么样，让阿娘看看。”
艾从雪听话地掀开衣服，小腿青紫一片，十分可怖。
“你阿爹怎么还不回来！”林晚一见这情形，急得团团转。
“就是看着吓人，没伤到根骨。”艾从雪讨好一笑，有些心虚。
等到大夫给艾从雪看完，林晚艾升荣二人才算是放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