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泽说话算话，当真跟他们一路步行了回去。江清容本来还在替他担心那肚子要如何挤过天应的石缝，一抬头却发现担心的实在是有点早，山下那个站在最后几丝霞光里朝他们看过来的不是掌门还能是什么人。江清容一想到他连说辞都还没想好就开始紧张，他本以为要再过一阵子才能见到叶风荷。

但叶风荷就一个人站在那里，很耐心地等着他们一行人向他走过来，没有对着他们招手，但表情里也没有什么生气的意思。硬要说的话那其实是个无限偏向于温柔的表情，可江清容反而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往后路上也一直没有抬过头。等到他总算肯扬起脸的时候，叶风荷已经拉着周承泽走在前面了，留在他眼里的只剩下了一个背影。这两个人一个胖一个瘦，一个穿黑一个着白，对比强烈又鲜明，偏偏能在这里勾肩搭背谈笑风生，那场面多少有些滑稽。

一回去叶风荷就和周承泽谈心去了，大概是没有空给他们安排新的任务。闻夏也只说要他们好好休息，调整状态。江清容吃过晚饭便无事可做，霍昭阳早早就歇下，朱抱岩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得一个人在山里乱逛。逛着逛着他觉出味来，一路上遇到的一些面孔他已经认不出来了，想必是老林和闻夏又招了新人。

他们自己都还没待多久呢，居然就成了老人了——江清容苦笑了一下。

前面的住宿区热热闹闹，灯火明亮，不时传来说笑声。江清容知道那大概是同门饭后在娱乐消遣，从前刚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心情参与，日后虽然被老林钦点成了准一梯队，但马上又在外面流离，自然也没有参与的可能。现在却是个难得的好机会，排遣下思绪也省得晚上做噩梦。江清容四处观察了一圈，选了盘棋站在边缘略看了一会儿，倒也起了兴致。等到这盘结束位置空开，便一撩衣服坐下了。

对面坐着的人看起来比他还大些岁数，是个陌生面孔。两个人都不是什么专业棋手，根本就是你下一个我随一个的胡来，优势劣势全凭旁边热心同门的场外解说跟着感觉走，如此折腾了将近一个时辰，江清容发觉自己竟然隐约有赢下这盘的迹象。

他的心思其实根本不在眼前这方棋盘上，这夜山上竹林松涛，清风明月，江清容坐在热热闹闹的同门之间对弈，数日里累积的郁结早已消散了大半。对面倒好像真是在努力思考，每下一子花费的时间越来越长，连旁观的同门都看不下去，说赶紧下快点我们还等着睡觉。然而方才的一个时辰里积累的颓势已经巨大，眼看着对面马上就要无力回天，江清容心想反正也不剩下几招棋，倒也没有出言催促，只耐着性子等候。

对面又思考了许久方才落下一子。这次耗费的时间格外久，围观者怨声载道，连江清容都忍不住开始走神。好不容易把注意力收回面前的棋盘，江清容略扫了一眼，刚想落子，伸出的手便凝滞在空中。他再定神看了看，抬头仔细瞧了眼前人一眼，只见那人低着头不敢看他，眼睛只盯着面前的棋盘发愣，心里便有了数。

江清容把手里的棋子放回原位，整理了一下衣服站起来，朝着周围笑了笑：“太晚了，不下了，我认输。浪费各位时间了，实在是不好意思，各位还是请回吧。”

能留到这个点的自然不是很会的，毕竟这俩人组的局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都是平日里就对下棋很感兴趣的，属于是又菜又爱玩。江清容这一下子扫了大家的兴，人刚走出去半截，就被拉住胳膊拽了回来。

“下呀，为什么不下了，好不容易熬到现在马上就要决胜负了。”不知哪来的热心同门急切地说道，力气倒是很大，江清容抽了几下胳膊抽不出来一脸无奈，暗自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多吃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刚想着要怎么解释，就有一个陌生的嗓音响了起来，江清容定睛一看，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

江清容其实平日里对身材长相并不敏感，看人主要靠整体印象，比如见了朱抱岩圆滚滚的就觉得可爱，看到应山月态度温和就觉得文雅，但眼前这个新人实在是俊美的出奇，身材挺拔如竹，眉目俊朗如星。即使身上只穿着与他们别无二致的粗布麻衣，气质也超凡脱俗，如同一块误投山间的美玉。

“这不是很明显吗，”他开口的时候语气直接到有些不礼貌的嫌疑，但是也没人在意，所有人都在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的脸看：“挪子了吧你。人家没跟你计较，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他这一句话下去，那人脸上登时挂不住了，面露难堪之色。他却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继续毫不留情地说道：“怎么还愣着，道歉都不会吗。”

江清容一向是最不愿意让人难堪的，事情发展成这样子出乎了他的意料，赶忙主动上前去把人拉住了：“行了，是我自己不愿意下了，今天就这样了，大家都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罢强行拽着这个长相出众的新人走出了人群，头也不回。拉拉扯扯地走到了没人处，江清容总算略放下心来，停下了脚步。他不愿别人尤其是新来的人因为自己发生冲突，刚想问问对方叫什么，一回头对上那对剑眉下沉黑色泛着冷光的眼睛，瞬间感觉自己多事了。

“你怎么这么胆小，让他道歉不就行了吗。”果然一开口又是无差别攻击的刀枪剑戟，江清容感到有点头痛，苦笑了一下，原本想说的话全都咽回去了。他摇了摇头定神，直接按照自己原本的想法已读乱回：“你叫什么名字？”

“我？”新人看向他的眼神略有几分怀疑，似乎是觉得他突然转移话题是不是听力有问题，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了他的话：“我叫萧子期。”

江清容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时间已近半夜。他和久酷一样一个人住宿，没有人叫早，直睡到霍昭阳和朱抱岩都见过了掌门，跑过来叫他的时候才缓缓醒来。

“好大的胆子啊江清容，”霍昭阳握着一卷纸抵着下巴在笑，“当时不是说还在发愁怎么汇报，原来就只是说说的，其实心里稳得很，能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呢。”

“我——我没有。”江清容正在房间里上蹿下跳地套衣服裤子，只感觉浑身的清白都葬送掉了，一时间百口莫辩：“我都已经这样了，你能不能说点有用的，比如掌门问你什么了，掌门现在心情好不好这种的，你总不能就看着我上去白给吧？”

霍昭阳却只是呵呵的笑，把那不知道哪里来的纸筒宝贝似的抱在怀里，根本不肯说话。倒是朱抱岩有点看不下去，主动说道：“其实没什么。周承泽应该已经交代了一些了，掌门没问太多。但是可能会有一些事情问你的意见，你就实话实说就好。”

“我靠，”江清容嘴里正叼着半个包子疯狂咀嚼，又被自己的裤子绊了一下，好不容易找回了平衡，立马含含糊糊地狂甩几个问号：“掌门问我的意见？我？认真的？”

他一路狂奔到叶风荷和闻夏的住宿门前的时候正好赶上应山月从里面出来，江清容极力压抑着狂乱的心跳喊了一句师兄，应山月却仿佛在出神，第一次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江清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好死不死地追着连喊了几声，直到应山月空洞的目光从半空中重新聚焦回到他身上方才作罢。

“是江清容啊。”应山月说道，神情恍惚，声音也飘飘忽忽的，“有什么事情吗？”

江清容愣了一下，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眨了眨眼睛，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低了八度：“没什么事情，就是想问问掌门有没有在生气，我……挺害怕的。”

“怎么会，”应山月笑着说道，那笑却实在显得有些勉强，像是只是出于习惯才出现在了他的嘴角：“掌门不会生门生的气的，更不会生你的气。你只管放宽心，向前走，问了什么答什么，我就在外面等着你。你不用害怕，也千万不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