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也是新拜在叶风荷门下不久吧?”粮官问道。不问则已,一问之下江清容便觉得头皮发麻,吴添乐编的那段瞎话还在他脑海里盘旋萦绕记忆犹新,按理来说这话问的应该是吴添乐的小表弟和掌门的好大儿。
江清容回头看了一眼圆圆脸的朱抱岩,朱抱岩头也不抬只顾着吃饭,不知道是不愿说话还是干脆不想搭理,只得硬着头皮主动顶上:“……嗯,确实是,来了没多久。”
“别怕,你们门派里面的事情我都清楚,”粮官似乎是见到江清容局促,主动宽慰道,“你们掌门嘛,就是喜欢不拘一格用人才。你们现下学些什么?师兄把你们照顾得怎么样?吃的用的都周全不?”
这一时间问的问题有些多,江清容放下筷子,慢慢回忆道:“学的话,有学一些理论书本,也有学剑道武术;师兄待我们很好;吃的用的都比之前好很多……”
“你们应北辰师兄呢,没跟着他学点东西?”粮官毫无征兆地打断了江清容的回话。
“应北辰师兄他……”一旁沉默的应山月忽然急急地说道。
粮官笑笑地扫过一眼去,杯中满溢的酒液一滴未洒:“这位小师父,我是在和你师弟说话,有什么急事,还是过会儿再说吧。”
江清容怔了一下,抬起眼皮,看到那粮官居然正直直地盯着他的脸,一时间遍体生寒。他知道自己的话头已经断了,干脆接着停顿下去,眼珠转动,作出一副竭力思考的样子,花了几息的功夫方才期期艾艾地说道:“什么……什么应北辰师兄?是跟着掌门的师兄么?我来得晚,没有见过这个人。学东西,我们都是跟着夏哥和老林的。应北辰师兄……是什么人?官人愿意给我讲讲么?”
“我回来了,”棂门嘎吱一声响动,吴添乐喘着气大步走了进来,一开口嗓门拉的巨大,嚷嚷似的:“应北辰啊,都已经失踪多久了。他们新来的人不知道,掌门也不乐意我们跟他们提,浪费官人时间了哈,见笑。”说罢搂着朱抱岩就往外走,霍昭阳江清容迅速跟在后面,朱抱岩的小手里还抓着一牙酥饼。几个人狼狈不堪地上了车,吴添乐方喘了口气,便用气声急切道:“这里不方便,以后回去跟你们说。问就是从没见过应北辰,根本不知道这人是谁,听见没有!”
全门上下都要因为这一个人撒谎么。江清容神色暗了暗,跟着霍昭阳捣蒜式的点头,直到啃着油饼的朱抱岩也点了点头,吴添乐方才松了口气。应山月和吴添乐坐在一边,没有说话,偶尔看他们一眼两眼,投过来的眼神近乎悲悯。
他们这一路上押送了不少的粮食,大车又只能走官道不能走小道,加之以每到一地便要经过地方官府重重手续乃至根据地形地势更换载具,当时几个孩子走了三天的里程竟然耽误到了五六日,若不是不许他们离开车马,几个人都巴不得下车自己走了。颠簸到第七日上,方才有人传话来说已入了青洲地界,中午就可以找驿站休息了,车里闷罐头似的煎熬了数天的几人顿时大舒了一口气。
“霍昭阳和江清容不都是青洲本地人么,”连应山月都按耐不住眼角眉梢跃动着的笑意,“有什么可给我们大家讲讲的?”
这种自由发挥的场合,江清容自觉地把舞台让给了霍昭阳,在养生堂那会儿他几乎没有被轮到过出门的机会,根本不知道周围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果不其然,霍昭阳一开口就根本刹不住,把青洲这穷乡僻壤描绘的天上有地上无,江清容自己都不知道青洲居然是这么个地界,听得直想笑。他都不敢说出口,其实青洲也算是个大洲,他们午间计划停靠的地方又离那一处养生堂甚远,眼前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全然陌生的,但其实这一点在一片欢乐的气氛中也没人在意。
只有吴添乐表情不太对,下车去问是不是不应该停车。“军粮啊,那毕竟是,”吴添乐说道,“虽然不大可能追责到我们,但运出问题来的话保不齐要杀头掉脑袋的。”
“不至于吧,他们自己人下的命令。”连霍昭阳都这么说,这时他们的车正在一处峡谷里通行,马上过了这里就能到驿站,但距离霍昭阳所说的繁荣光景还有几百里地,哪怕是最近的一处名叫曹家口村的村落也都还有着数十里左右的距离。
余下四个人等了半个时辰,没等到下车的通知,车反倒停下来了。“几位爷,下来帮忙看看吧,我们的车不知怎的走不动了,”有位小厮挑了帘子探头进来,满头大汗,不像是撒谎的样子:“耽误行程了,大人急得很……”
“喊我们干什么,我们又不会修车。”霍昭阳冷笑道。意识到被套话后,他便一直没什么好脸色。江清容不想让人难堪,主动回应道:“只是我们对这方面了解也有限。现在是什么情况?是车本身坏了吗?”
他说着跳下车来,被满目巉岩晃得眼前一花。长风猎猎从峡头荡到峡尾,直吹得人肝胆尽散,江清容忍不住抬头,一眼便看到一线天光下澈,一脉的尽是惨白,明明明亮至极,却叫人看不清也找不到太阳究竟在哪里。
江清容心头一凛,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随行之人陪着笑脸道:“应该不是车的原因,我们都已经检查过了,看不出有什么……”他的语调忽然放的很轻,眼神又是羡慕又是恐惧:“难不成,是,是那个么。”
江清容知道他指的是术法,只是没料到常人对术法会是这种反应,微微叹了口气:“不确定,等我把他们叫过来吧。”其实他的脑海里大概有一个猜想,车不存在问题的情况下只能是路出问题,但主水系的应山月和主土系的朱抱岩都说没有察觉到有人使用过术法的痕迹。
折腾了近一个时辰,朱抱岩见他们束手无策,主动说道:“也不是完全没办法。我能用能力让车走到驿站,到那里你们换车就是。只是……”几个人都清楚他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不清楚问题出现的原因,如此治标不治本的话,再怎么换车也没用。但这确实是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了。于是只得让朱抱岩施展术法,一路将车牵引至驿站。小孩儿本来就不怎么爱说话,将一行人连同车马拖行至驿站时更是已经疲惫到连睁眼的力气都不剩。霍昭阳和吴添乐看着心疼,两个人直到把朱抱岩抬上了床铺收拾停当方才歇下。
江清容跟着应山月在楼底下把手续办妥了,琢磨着高低也是来了青洲一遭,便给大家说了要走开一步去街上买些新奇玩物。卸粮运粮修车理货就算一切进行的顺利也要足足折腾到夜半,驿站里四处忙碌得热火朝天的根本没人有空理睬他,江清容自哂了一下也就上街去了。这曹家口村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然地处偏僻,集市医馆样样兼备。江清容略买了几样东西聊表心意,见天色已晚便匆匆往回赶,刚走到门前便觉得不对,整座建筑安静的出奇,和他离开的时候完全是两个样子。江清容不自觉地从袖子里摸出刀来,不敢随意开门,攀上围墙再小心翼翼的落地,连一丝动静也未发出。还没来得及回过头,江清容忽然觉得脚底下踩上了什么温热的东西,低头一看,猩红色的还在不断弥散开来的血液已经漫上自个儿的鞋帮了。
那一瞬间他连呼吸都停滞了,僵硬了许久,才感知到自己狂乱的心跳。江清容缓缓回过身来,院里停着的粮自然是没了,人倒的七零八落的到处都是,积在庭院里的人血足有一寸深。他捏着鼻子往楼里走,吴添乐朱抱岩霍昭阳应山月四个被捆的跟猪猡一样,麻袋套在头上软软的垂着,那地上的血原来也有他们的一部分。他们身上一样被捅了刀,横七竖八的像是在开玩笑,只有江清容知道那是因为徒劳无功不得不放弃的缘故,下手的人应该并不知道像他们这些修习术法的人没办法那么轻易的杀死,因此才不得已而为之。
江清容沉默着掀开麻袋,割开绳索,一边替他们慢慢医治一边等着他们苏醒。事到如今,作案手法甚至凶手的大致范围都再明显不过,就连捆人的麻绳他都认得一清二楚,跟他从集市带回来的包裹上用的一模一样。但问题也跟着来了,如今是一整个村子的人伙同作案,他能怎么办?就算他有了自己的决断,难道他真的有立场审判这是是非非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