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尚君拧眉。
挥手屏退左右,宫女带着死鸟退下。
偌大的宫殿只剩他们母子二人。
姜尚君看向谢铭,直言不讳道,“你暴戾的一面,最好收敛一下。”
谢铭擦拭着手,头也没抬,“母后怕什么,我只是杀只鸟,又是杀那些狗官。”
他这么一说,姜尚君更来气,“你还好只是杀了一人,你要再多杀几人,本宫也保不了你!”
谢铭却不以为意,“那狗官口出狂言,斩他,不冤!”
“斩了一个,还有无数个,你能堵住那些人的悠悠之口吗?”姜尚君贵为六宫之主,从未如此动怒。
然而此刻,除了愤怒外,更多的是痛心,他们先前的布局,险些毁于一旦。
谢铭抬头,“母后,你看朝堂上再无人提起先祖之令。我说此人该杀,意思是,他必死。”
姜尚君长叹一口气道,“那吴教习又作何解释?”
“她啊,”谢铭挑了下眉,“不过是颗棋子,那边故意弄来激怒我的,但她自己蠢,我杀的有理有据,怎么,这样那些狗官也要弹劾我吗?”
姜尚君盯着眼前儿子,她不懂既然对方都明白,为何还要跳进敌人的陷阱。
谢铭哂笑了一声,“母后,你太畏首畏尾了,你既希望我四平八稳,不出任何岔子,又希望我能做出点什么,借以上位。但你有想过没,眼下时局变了,我如果什么都不做,是守不住这皇位的。”
姜尚君沉默不语。
半晌,抬头问道,“那你想怎么做?”
谢铭起身,负手而立,“我啊,还没想好呢。”
姜尚君不由警告,“你不要背着我乱来。”
谢铭转身,浅笑道,“母后,你说淮南王府这病狮能好么?”
姜尚君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父皇故意把这雄狮养废了,你却希望它重新站起来,皇儿啊,你有把握它雄起后不会反咬你一口?”
谢铭似是觉得有些可惜,啧了一声道,“那还是让它病着吧,至少老三那边也别想好。”
两人都不再说话。
谢铭抬脚欲走,顺嘴问了一句,“老东西还在永安寺?”
姜尚君瞪了他一眼,“你父皇正和玄机真人在一起,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宫。”
谢铭脚下一顿,“玄机真人是个妙人!”
他笑得别有深意。
姜尚君皱眉提醒他,“玄机真人是哪边的尚不清楚,不过,你再这么口无遮拦别怪本宫家法伺候!”
谢铭摆摆手,大笑着离开。
下学后,众人纷纷离开文华殿,覃卿同表姐回到王府。
姨母早早等着他们,见只有她们二人,沉声道,“嬷嬷去把羡安叫来。”
覃卿和表姐对视一眼,立在一旁默不作声。
不一会儿,谢兰庭迈着步子刚踏进来,脚下飞来一茶盏,茶盏落地,摔个粉碎。
“跪下!”舒明如忍着怒气。
谢兰庭提了提衣摆,顺势跪下。
“祭酒之职是怎么回事?”舒明如沉声道。
谢兰庭目不斜视,“受太师所托,协理文华殿事宜。”
“我问的是这个吗?”舒明如声音陡然拔高。
见对方油盐不进,她喊道,“把戒鞭拿来!”
覃卿立在一旁,只恨自己没早点离开。
更让她尴尬的是,姨母喊了半天,无人呈上戒鞭,不想这差事竟落她头上。
“卿儿,去外间取来!”
覃卿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表姐,表姐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去取。
覃卿没再犹豫,取了戒鞭双手呈到姨母面前。
舒明如看都没看,“打他!”
“啊?”覃卿直觉手里的戒鞭无比烫手。
她咬咬牙,也跪了下来。
“姨母~”她颤着声,双手往前一送。
舒明如气笑了,“你们一个个护着他,他倒好,越发胆大妄为!”
覃卿低着头小声补充,“我没护着,你换个人打。”
谢兰庭扭头看过来。
覃卿耳根都红了,硬着头皮道,“姨母要是还不解气,就连我一起打吧。”
舒明如没忍住笑出声,过了好一会儿,轻叹口气道,“好了,都起来吧。”
谢文颂快步上前,将两人扶起。
舒明如将目光转向对面的小儿子,“羡安,你做事向来有主意,这次我可以不过问,如今的淮南王府举步维艰,你也好好想想,以后究竟往哪里走……”
谢兰庭点头。
覃卿见姨母面色缓和,此番重拿轻放,本意并不在惩罚,才会如此顺着她给的台阶而下。
几人在鸾苑用过晚膳,各回各自小院。
覃卿和表姐分开后,并未急着回去。脚下这条路不仅通往琉璃阁,还通往飞莺阁。她不想和某人撞见,有意放慢脚步。
路过六角亭时,一黑团自路旁花丛里蹿出来。
覃卿定在原地。
黑暗里传来一声猫叫。
“喵~”
黑猫一跃而起,跳上假山,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覃卿后退一步,捡起一根树枝,横在身前。黑猫此刻的神态,让她不由想起文华殿一幕,心下恐惧不已,却强装镇定。
黑猫身子陡然前倾,冲她龇牙叫唤。
覃卿动了动,不想黑猫纵身一跳朝她扑来。
覃卿身子一闪,朝凉亭跑去。
抬头,一白影立在石柱后,形似鬼魅。
覃卿吓得差点叫出声,捂着胸口连连后退。她这慌乱逃窜,不想竟陷入前狼后虎的境地。
“表妹为何来此?”谢兰庭自黑暗里走出来,月光打在他脸上,有种瘆人的冷白。
覃卿稳定心神,抽了一下手中的树枝,回道,“那得问问你的好猫!”
谢兰庭闻言,眼里闪过一抹古怪,覃卿并未察觉到他的异样。她捏着树枝,四下张望,生怕那死猫又从哪个角落突然跳出来。
“别看了,我在这里,它不敢过来!”
覃卿扭头,“什么意思?”
而后明白过来,心下嗤笑,猫仗人势的东西!
谢兰庭幽深的目光静落在她身上,夹带着隆冬的寒气,覃卿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冬篱见小姐还没回来,拎起灯笼出门接应。
行至六角亭时,黑暗中隐约传来一声呜咽,冬篱抬头,一黑猫突然蹿出来。
一到晚上,府里的野猫到处乱窜。
冬篱加快脚步,小姐怕猫,得赶紧找到她。
谢兰庭捂住她的嘴,喊叫变为破碎的呜咽,还未现声就被黑暗吞没。
亭内,覃卿眼睁睁看着冬篱走远。
过了许久,谢兰庭松手,放开怀里人。
他垂眸,眼底深沉的黑,比夜色还要浓稠。耳边是对方孱弱的喘息,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掌心的湿濡提醒着他,他方才做了什么。
覃卿气息不平道,“表哥这是做什么?”
谢兰庭沉默不语,提步欲走。
覃卿一把拽住对方,白皙的脸暴露在月光下,“表哥,你能回答我吗?”
谢兰庭陡然回头,盯着她。
覃卿下意识松手,后退半步。
直到对方走远,她似耗尽力气一般,双手撑在石桌上。
“小姐!”冬篱找了一圈,没想到小姐在石亭里。她快步上前,将小姐扶起,待行至亮处,察觉小姐居然在发抖。
以为小姐冻着了,冬篱赶紧领着小姐回到小院,喊丫鬟们上热水,待小姐泡过热汤,就不会觉得冷。
覃卿将自己一点一点没入水里,直到觉得快要窒息,才探出头来。她趴在浴桶边沿,拼命喘息。
周身的热浪都无法使她回温,她无法挥去心中的恶寒,直到现在仍是手脚冰凉。
夜里,覃卿做了一个梦。
梦里出现了一个戴着面具的高大男人,她盯着对方的白狐面具,她问,能带她一起走吗?
那人无声地摇了摇头,覃卿看着他不断远去的背影,心痛地无法呼吸。
他就那么将她丢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覃卿醒来时,蜷缩着身子,脸上还挂着泪痕。
她怔了怔,抬手擦拭。冬篱进来时,她已恢复平常模样。
接下来几天,覃卿如常去文华殿报到。表姐向太师申请,将课桌搬至覃卿身旁。有了表姐的陪伴,覃卿心口的窒闷渐渐消散。
“明儿就是休沐日,母亲说带我们去庙里上香。”谢文颂将表妹近日的恍惚看在眼里,她很担心,总想着让表妹开心点儿。
“大家回去后,将 《文圣心经》默写三遍,到时候一并交于祭酒审查,老夫也会在课堂上不定期抽查大家的默诵情况。”朱有学布置完作业,抄起书册,抬脚就走。
底下众学子看他离开,一下子放开了,有的欢呼,有的哀嚎。
谢琉珠最烦默写,她瘪瘪嘴,正欲抱怨,一旁的姜尚涵凑过来小声道,“公主你看。”
她将纸上的笔墨摊开,谢琉珠定睛一看。
像,实在是太像了。
“可是太师···”她怕日后被拆穿无法收场。
姜尚涵附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谢琉珠不再有顾虑,扑进对方怀里,直道好姐姐。
谢文颂自搬来覃卿身边,就发现公主不似先前那般与她亲近,加上有心之人从中作梗,两人关系已大不如前。
谢文颂淡淡地收回视线,不再看那边,殊不知她的一时疏忽,显些酿成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