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孙女走后,舒奈庵独自来到祠堂。
他对着面前的牌位,顾自开口,似闲话家常一般。
“夫人啊,你是没见着,那孩子颇有几分你当年的风采,我一度在两个女儿身上找寻那特质,竟不想在她这里发现了。”
舒奈庵一面说着,一面点燃手里的香,轻轻吹了吹,“她竟问我另外一条是怎样的路?”
舒奈庵轻笑了一下,将香插进香龛内。
“我当然没能告诉她,要是你在的话,你们应该有聊不尽的话题。”
说着微微停顿,似叹息一般道,“她那张脸,和明昭太像了……”
舒奈庵眼里藏着担心,目光幽幽地落在牌位上,那里赫然刻着几个大字。
[吾妻苏子夫]
舒奈庵最后眷念地看了两眼,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
“今儿是入宫陪读第一天,妹妹看起来似乎并不紧张。”
两人坐在马车里,谢文颂不经想起,她初入皇宫时,直觉那方方正正的天地,也不比外边的宽广,为何世人都要削尖脑袋往里钻。
彼时的她并不理解。
覃卿笑着开口,“有姐姐陪着,我并不担心。”
谢文颂收起思绪,盯着表妹道,“多看,多听,慎言,慎行。这是我在宫里行走时,奉行的八字箴言。”
覃卿点头,“多谢姐姐。”
前边就是玄午门,禁行一切车马。所有入宫人员,不论官职大小,一律要在此处通过检查,方能进入皇宫。
覃卿她们才下马车,就遇到熟人。玄午门戒律森严,禁止喧哗,几人碰面,也只是点头示意。
待过了玄午门,覃卿和表姐踏上通往文华殿方向的金砖,走在前面的两人立在一旁,似是等候多时。
“文颂姐姐有听说太师授课方式有变吗?”顾瑛瑛得知消息的那一刻,首先想到的是找谢文颂核实。
却不想对方摇摇头,看起来并不知情。
顾瑛瑛收回目光,看向身旁哥哥。哥哥眼睛却好似黏在对面女子身上,她跺跺脚,喊道,“哥哥!你该去当值了!”
顾斐连忙撤回视线,“那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小心点。”
他转身就走,步履有些慌乱。
谢文颂看在眼里,心下琢磨着如何同顾氏兄妹保持距离。她面不改色,领着表妹快步朝文华殿方向走去。
进入文华殿,覃卿找到放有自己名牌的座位,她刚坐下,顾瑛瑛就来到她左手边的座位,覃卿发现那里放着的并不是顾瑛瑛的名牌。
只见顾莺莺将自己名牌换下后,若无其事地坐下。
覃卿收回视线。
表姐的座位就在右前方,覃卿一抬头,就见表姐看过来,她立马给了对方一个放心的眼神。
太师朱有学,戴着一副叆叇,端坐于书案后,正闭目养神。
公主谢琉珠落座后,他缓缓睁开眼,授课正式开始。
“今天我们来讲···”
朱有学动了动鼻梁上的叆叇,竟发觉底下的学子擅自换了座位。他面色一沉,厉声道,“不守规矩者,请自动起身离开。老夫不教无规矩之人。”
底下学子全都被震住,她们从未见太师如此动怒。
覃卿余光撇向左手边,见对方正心安理得地坐在那里,正疑惑时,头顶飘来一片阴影。
抬头,太师正一脸严肃地站在她面前。
覃卿心里一咯噔,有种不好的预感。
谢文颂扭头看去,察觉到什么,目光不觉冰冷起来。
朱有学盯着覃卿,覃卿顶着威压起身,对着面前人恭敬地行礼,“学生覃卿,见过太师!”
她不慌不忙,声音沉稳有力。
朱有学诧异地看向她,问道,“为何不坐自己的位子?”
覃卿拱手,恭敬回道,“回太师,学生今日乃初次入学堂,进来时书桌上放置的就是自己的名牌,学生以为这是太师事先安排好的,故不敢违逆。”
朱有学定定地看了她两眼,又看了看桌上的名牌,随后开口道,“以后就坐此处,下次勿要再犯!”
覃卿点头,“学生谨记。”
谢文颂收回视线,也是没想到,有人第一天就来了个下马威,也怪她大意了。好在表妹因着谦恭的形象,为自己正名,算是有惊无险。
这一堂课,覃卿听的格外认真,有好几次太师视线朝她看来,覃卿都不曾闪躲。
下课后,表姐来到她书桌旁,拿起桌上的名牌,嗤笑一声。
覃卿按住表姐的手,两人来到殿外的亭子。
“怎么看?”谢文颂并不想表妹第一天就有不好的感官,但宫里就是如此,迟早都要适应。
两人站在绿植前,覃卿摘了一片叶子,放于掌心。
她虽不懂背后人的意图,但这个下马威不像是要整她,手段如此低级,更像是某种敲打。
“不清楚。”覃卿如实回道。
谢文颂扫了一眼她掌心的叶子,“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两人不再说话,回到殿内。
下堂课是骑射课。
覃卿她们随着太师来到骑射场,不想太子一行人正在场地上练习。
以谢铭为首众学子,对着朱有学恭敬行礼。
“学生见过太师。”
覃卿这才知道,原来她们和太子共一个老师。
余光瞥见一道纯白身影,覃卿淡淡地收回视线。
“既然都在,这堂就一起授课。”朱有学说着,招手唤来辅教,叮嘱道,“你去安排一下,待会儿就把箭靶子摆在这里。”
说着转头,对着公主一行人道,“你们先去换上箭袖衣。一刻钟后在这里集合。”
谢琉珠最喜欢的就是骑射课,她动作最快,三下两下就换好了箭袖服。
宽肩窄袖,英姿飒爽。
箭衣是一种紧袖服饰,圆领瘦袖,紧身束腰,便于射箭。
覃卿换上服装后,觉得腰部有些勒得慌,她调了调腰间盘扣。
谢文颂见她还没出来,走过来掀开门帘问道,“换好了吗,动作快点,太师最不喜迟到。”
覃卿见其他人换好服装,陆续离开更衣室。此刻,就剩她和表姐。
小声道,“太紧了…”
谢文颂见她脸色不自然,瞅了一眼她掐手可握的小蛮腰,笑道,“我的好妹妹,你这腰身多少人羡慕不来,待会儿活动幅度小些,下次记得换件宽松的,现在得抓紧出去了。”
覃卿点点头,心知现在换肯定来不及,她没再耽误,快速和表姐出去集合。
姜尚涵和谢琉珠正站一块儿,见她们走过来,目光似是顿了一下。
覃卿和表姐进入队伍站定后,右后方紧跟着传来一声嘀咕。
“狐媚东西!”
谢文颂正欲扭头,看看是谁嘴巴这么不干净。覃卿捏了捏她的手,要是此刻扭头,不就对号入座,正如那人的意。
覃卿站在那里,充耳不闻。
朱有学见所有人集合完毕,朗声道,“接下来会有教习指导各位射箭技巧,大家一定要好好练习,最后一个时辰是考核时间,未能通过者,则留下来练习直至通过为止。”
谁也不想被课后留堂,大家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在场众人都被单独安排一名教习,以太子为首的众学子,被指派的是男教习。以公主为首的女学子,被指派的是女教习。
覃卿面前的教习,姓吴,面相看起来格外严厉。她瞟了覃卿一眼,也不说什么,直叫覃卿拿起弓箭,射一发给她看看。
覃卿依言拿起一根箭矢,刚搭上弓,啪地一声,一软鞭甩了过来。白皙的手背上立刻显出一条红痕。
鞭声虽不大,却引来众人侧目。
覃卿垂眸,看着手上的红痕,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吴教习轻哼一声,明明只轻轻碰了一下,不想竟起了红痕。
她不屑地收回视线,越发认定眼前人太过娇气。
眸光扫到那惹眼的身段,更是借题发挥,“这是骑射场,不是你矫揉造作的地方!”
谢文颂收起箭,快步走过来,“吴教习好,这是我表妹,第一次射箭,若有不对之处,请教习先做一个示范可好?”
谢文颂乃淮南王长女,从不拿身份压人,为人处事也自有一套原则。她先礼后兵,已然给了对方脸面。
原来这女子背靠淮南王府。
吴教习看向谢文颂,心下已然想好退路。她动了动嘴,欲拿教导说事。
谢琉珠斜眼看过来,“不对指出便是,这里的都是贵女,若不小心伤着,本宫没法向母后交代。”
吴教习见公主也出面,心知眼下不能轻易糊弄,于是躬身道,“公主殿下说的是,下官省得。只是这学子非但愚笨,屡教不改,还心思不正,这才没忍住动了戒鞭。”
她正了正身,继续义正词严道,“先祖有令,为师者宁冒大不违之罪,亦要规戒皇子贵女之言行,下官一直秉公执法,不敢愧对先祖之灵。”
“那边闹什么呢?”谢铭吊着眉梢,漫不经心地问道。
谢瑜头都没抬,松手射出一箭,正中靶心。
“总有些奴才认不清自己身份。”他哂笑一声,放下弓箭。
谢铭眯着眼看过去,那女子瞧着有几分眼熟,见堂姐谢文颂也在旁边,顿时明白过来。随即目光转向一旁。
谢兰庭正垂着眼,看不出什么情绪。
谢铭手上弓箭一扔,边上的教习连忙双手接住。
他拂拂衣袖,抬脚朝那边走去。
众人早已停下手里动作,见太子过来,纷纷让开一条道。
吴教席背对众人,痛心疾首道,“下官教导贵女无数,从未见如此心术不正之人,今天若就此揭过,他日九泉之下亦无言面见先祖。”
这人居然颠倒是非黑白。
覃卿侧眸,眼里一片冰冷,正欲反驳,余光中太子一行人走过来,无声地定在那里。
吴教习见众人沉默,眼底隐有得意,却不想后背叫人重重踹了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