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三个月之后,严青黛到底还是吸收天地日月之精华所化,恢复速度远超常人,那深可见骨的伤口没过多久就恢复如初,现在俨然又是活蹦乱跳的一整条。
此间事了,他俩也难得过上了超乎想象的平凡日子来,商霁第一次有了五感,干什么都觉得新鲜,之前忙着照顾严青黛的伤势没顾上找事,自从严青黛恢复地差不多了,这俩人的职责就完全反过来了,商霁时长弄出点幺蛾子等着严青黛来收拾烂摊子。
眼下就是如此,安稳无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小院,此时正在往外窜着滚滚黑烟,商某人正在厨房研究火药,不,研究他的“新菜谱”。
南芥和陆惊鸿曾千里迢迢跑来桃花谷中帮忙照看严青黛,彼时严青黛趴在床上动不了,看着眼前三人在四处转悠,说是帮忙,只不过大多时候都是在添乱。商霁首当其冲,南芥陆惊鸿不逞多让,这仨人单拎出来杀人都是一把好手,但是照顾伤员,这是真的没干过,换做以前也只是商霁挥挥手的事,现在从头学起好似并不容易。
全靠严青黛命硬。
难得故人重聚,这本是在梦里才能看见的场景,现在却又活生生的铺在了眼前,看着曾经朝思暮想触不可及的人,严青黛鼻尖有点泛酸,正努力忍着眼中试试摸摸想往外窜的泪花,谁知道蹲在院里正和南芥研究哪颗野菜能挖的商霁突然回头,他望了望屋中严青黛的方向,打掉手中沾的土,把小铲子丢给南芥。
在南芥有些幽怨的注视下颠儿颠儿的闪进了屋中。
这货走过来毫不顾忌的先在严青黛额头轻轻吻了一下,温热的气息划过脸颊,商霁俯下身半跪在床边,笑道:“怎么了?”
严青黛嘴硬:“什么怎么了?”
“是疼哭了还是触景生情了?”此人明知故问。
严青黛别开头不说话,商霁就俯在床边也不动,就这么僵持着,不知过了多久,商霁只觉背后忽然升起一阵寒意,扭头就见南芥两手端着碗筷,怨妇似的站在门口。
“师父......吃饭。”南芥嘴里蹦出来四个字。
商霁笑了笑,此时陆惊鸿也进来了,端着他做好的饭菜,几人忙活一阵,将饭食碗筷一一摆好,随后又迎来一阵沉默。
说是四菜一汤,不若说是五个炭盆,还有一个不知道为什么火星子都没掐灭的,商霁连筷子都没摸,不成想转头那边陆惊鸿就已经给严青黛端去了一碗,这人表面上绷着面子,不过显然是期待严青黛尝尝的表情。
并非故意使坏,陆惊鸿首次认真下厨,南芥吃了一口便跑出去吐了,现在还徘徊在屋外拒绝进屋。商霁那样子看着也是决计不会碰一下的,他自不好强塞,便只好来折磨行动不便的严青黛。
“你......自己试了吗?”
“尝了。”陆惊鸿真诚回答,“绝对没有那么不堪。”
陆惊鸿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严青黛着实不忍伤了陆惊鸿的心,硬着头皮夹起来一块不明物体。
当晚,不知是不是陆惊鸿的手艺太过生猛,还是严青黛伤口恢复的不尽意感染了,坚强小杏花体温青云直上的往上彪,整个人都烧的红扑扑的,但没给人烧迷糊,意识仍是清清醒醒,直到商霁“呼哧”一下窜进了严青黛被窝。
“你干什么!”严青黛大惊,奈何还在半身不遂中,没能跳起来。
商霁故作苦恼,一边小心地整理床褥一边叹气到:“哎,若是从前没有体温的时候,还能帮你降降温。可是刚刚才想起来,我现在是凡人一个,没这功效了。”
此人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全然没有离开被窝的意思,严青黛无奈轻推了商霁一下,把头埋到了枕头里,好一会儿,严青黛闷闷哑哑的声音传出来:“师父——求你赶紧下去吧,一会儿让他们两个再看见了。”
“看见又怎样,你当他俩是傻子吗?”商霁接话接的快,只是这话过了脑子之后就有点不对劲了,只能说,拜他所赐,傻过。商霁轻咳一声,继续道,“他俩回去了,看你睡着了没给你说。”
严青黛自己搭的这小院本来就不大,两个人住刚好,结果南芥陆惊鸿非要硬挤过来,搞得众人行动空间急剧缩小,商霁早就看着俩人不顺眼了,干脆给这二人赶走了。
多伤人心啊。
陆惊鸿初接南疆事权,过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南芥暂居帝京,收拾帝京那一屁股烂摊子,两个人忙的焦头烂额还大老远跑来帮生活正在努力自理的商霁照顾病号,但凡有点良心都不好意思让人滚蛋。
奈何商霁没良心。
“你们是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商霁赶人。话虽然不好听,商霁现在着实也是对这一堆仙门破事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他清楚南芥陆惊鸿二人是有能力的,杜一颜那些小辈们也是有前途的,前尘是非也好,恩怨纠纷也罢都到此为止,之后如何他也不愿再管,满共还剩那么十来年的须臾人生,属于他自己的人生,商霁自是不愿再搭给所谓天下苍生,做人吗,还是自私一点的好。
南芥陆惊鸿自知商霁话中何意,告别了商霁,各去干该干的事了,并且表示之后若是空闲,还是要时常来探望他们俩的,商霁摆手,这自是后话。
日子一日日过去,自那晚之后,商霁死皮没脸的赖在严青黛床上了,直到严青黛好利索了,也决口不提分床睡的事儿。
但是严青黛也没提。
转眼又到一年上元佳节。这俩人又去故地重游,转悠到了帝京。
彼时的南芥在帝京,地位堪比当年的姜洛葵,天机殿败落,仙门自是各自为王,皇室没了仙家依仗,只有南芥忙前忙后,时间一长,不少天机殿的弟子们又纷纷重聚,南芥莫名其妙成了领头的,横竖有点事情做,久而久之就在帝京安定了下来。
而后借着同陆惊鸿的关系,南疆也是同中原握手言和,关系缓和不少,帝京上元节的花灯纷繁华美出了名的,今年甚至有不少南疆人跑来看热闹。
当然,陆惊鸿也难得忙里偷闲几日,趁着灯会顺道来探望南芥。
“你真打算给那皇帝干活了?”陆惊鸿问南芥。
“留下来帮忙而已,他若是哪日死了,天下又要大乱。”南芥喝了口茶,“太平日子难得啊。”
还在沧海阁的南芥和陆惊鸿怎么也不会想到,很多年以后他们两人能坐在酒楼里聊天喝茶,好像寻常百姓那样。
正说着,陆惊鸿的目光无意向窗外一瞥,喧嚣热闹的长街之上,有两个人,提着两只花灯笼,严青黛一手还拿着包蜜饯,此时正和商霁并排走着。
陆惊鸿的目光刚到,严青黛便敏锐的寻到了酒楼里的两人,三人相对一笑,便算是打过了招呼,商霁却全然没察觉,严青黛冲他俩摆了摆手,随后仿佛一转眼的功夫,就同商霁遁入了人流之中,不见踪影。
“刚刚在同谁招手?”商玄台虽未察觉从某间酒楼一闪而过的目光,但他也不是瞎子,还是看见严青黛招手了的。
“他们俩。”严青黛耸肩,又往嘴里塞了颗蜜饯,“拐回去慰问一下吗?”
“不去。”商霁拒绝的干脆,话音未落,严青黛颇为自然的又拿了颗蜜饯往商霁嘴里送,商霁下意识接过,咬着糖渍的果脯不满到:“再吃就要饱了,你还吃饭吗?”
云苑楼在帝京里很是出名,虽是个开了不久的新店,但因为厨子手艺好,食客络绎不绝,而此间这位手艺高超的大厨名叫展云。
展云自从那次仙门大选落败后,不等他回乡继续发奋,就遇上了一系列的仙门混战,沧海阁现世,天机殿败落,南疆入侵,盈妖之变再次被世人知晓等等。当看见昔日沧海阁阁主竟是那日于仙门大选上帮他解围的那位“散修”之后,展云释然了,他悟出一个道理,自己也不是多有天赋的,于是修仙不如做菜,明显当大厨更适合他。
于是展大厨的事业蒸蒸日上,忙起来更是一个人恨不得分成好几份用,当他端着饭菜走进包间时,看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
“是你们!”展云发愣的功夫,手里的食盘一歪,热腾腾的饭菜顺着地上滑去,好在被严青黛在半空稳稳的接住了,严青黛将饭菜摆上桌。
“好久不见。”商霁见人眼熟,打着招呼的功夫还不忘尝口菜,“手艺真不错。”
严青黛点头。
展云却有点不好意思,想到自己当时竟对着沧海阁主夸口到以后有事尽管找我帮忙,未免有些太托大了,本以为此生再不会有交集,没成想就这么遇上了,自己还转行当上厨子了,帮人家什么忙?做饭吗?
结果商霁特别给面子,仿佛知道展云在想什么似的,说道:“有空教我做几道菜呗。”
“您与我有恩,想吃什么随时招呼我便是了。”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放心,不会同你抢生意的。”商霁打趣,只有严青黛在一旁苦笑,有救了。
俩人在厨房蹲守了半天就完美出师,告别展云离开帝京,顺带也告别了厨房杀手。从此桃花谷小屋的厨房再没遭过殃。
日子在粗茶淡饭中流逝,二人时不时也会去四方游历一番,看千山万水,清平人间。
很久以后的一个冬日,商霁突然提出要带严青黛去个地方,路过一处村镇之时,这村口正坐了个晒太阳的老妪,冬日的暖阳不可多得,白发苍苍的老人笑盈盈融进日光中,见到二人,她的目光扫过严青黛随后停留在商霁的身上,商霁也看到她的目光,二人对视一刻,商霁点点头,温柔一笑,两人旋即消失在老人的视线里。
她低头,发现手心里不知何时多出了几朵色彩鲜艳的小花来,那花朵长得特别,她只见过一次,还是在很久以前,白发老人只是个嫩呼呼的小娃娃时,她遇见过一个带着面具,住在山洞里,自称是“花花仙人”的怪人送给她的。
今年冬日的雪飘得格外厚,下得格外大,仿佛就昭示着该一场告别似的,商霁这具肉身本就是强留,磋磨了几十年的人世光景,他知道,是时候该离开了。
这里是记忆的开头。
商霁伸出手,试图接住飘落的雪花,可手心有温度,雪落在上面便融化了,他用一贯的温柔嗓音问严青黛:“如果这次我走了,走了就不回来了,你怎么办呢?”
严青黛同商霁并肩而行,闻言停下脚步,认真思考了片刻,摇头道:“我不知道。”
“还等我吗?”
严青黛不语,仍是摇头。
漫天的白雪落下,而商霁眼前却是很久很久前纷纷扬扬散落的杏花花瓣,洁白的花瓣落在他的掌心,没有融化,只是静静的待在那里。
躺在商霁的手心。
下一刻,商霁身形一晃,被严青黛紧紧拥入怀中,他的身体不知道时何时轻的只剩一层皮似的,严青黛稍用力,商霁整个人便跌了进去。
商霁的容貌从来未变,依旧如同严青黛初见他时,可只有他们二人知道,这场相遇等了多久。
百年的等待眨眼而过,而后朝夕相处的几十年就仿佛漫长的多。
“我是妖,我还能活很久。”严青黛的手臂将商霁搂得更紧了,生怕一松手他就消失了似的,“我去找你,找你的转世,管你变成什么,花鸟鱼虫,鸡鸭鹅狗,我都能找到你。”
严青黛说的情真意切,给商霁着实逗笑了,商霁一巴掌打在严青黛背上,笑骂:“胡说什么,我就不能当人吗?”
一边说着,商霁拍在严青黛背上的手顺势也抱了上去,洁白的花瓣漫天飞舞......商霁笑着推了推严青黛,示意他放手,严青黛不舍的松了手,商霁借势也向后退了两步。
“封印瀛洲时,我便已经魂飞魄散了啊。”他依旧平静的说着,“这几十年对我已经足够了,严青黛,我所有的遗憾,在遇见你的那一刻,都不再是遗憾了。”
严青黛自己都没察觉,一颗泪珠划过他的脸颊,悄无声息地落地。
“我......”商玄台的身形化进风里,卷起漫天飞扬的花瓣,花瓣缠绕在严青黛的四周,迟迟不肯散去。
“我爱你。”严青黛轻声念着,这是商霁没说完的话,也是他没来得及开口的话。
即使已经说过无数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