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了院中无人,姜洛葵径直来到那间未上锁的房门口,他深吸一口气,将门拉开,探头往里看了看,随后整个人倾身走了进去,不忘回身将屋门从里面拴上了。
“咯嗒”。
商玄台脚步无声,连草叶也不曾惊动,他穿过严青黛的身体,绕到了屋后,却发现几个窗子也被姜洛葵关死了,严青黛弯着背,步伐有些沉重的移动到商玄台身边,鲜血已经浸透他整个后背,血滴在地上转眼消失不见。
商玄台见不到屋内情况,严青黛却不会被紧闭的门窗阻碍,他本想穿墙而过看看姜洛葵在里面干什么,却只看得见一片虚无的黑暗,这里是商玄台的回忆,商玄台没见到姜洛葵在里面干什么,严青黛自然也看不见。
过了没多久,姜洛葵出来了,他的神情明显紧张了起来,胸口不断起伏喘着气,他抬手看着指尖上的一点点血迹,狠狠的搓了搓手指,指节吱吱作响,随后姜洛葵慌忙地检查着身上其他地方还有没有沾上什么不该沾的东西,待一切检查无误,他长吁一口气,随后无事发生一般,镇定自若的离开了小院。
见姜洛葵走远,商玄台也终于有了动作,他绕回房门前,一把拉来,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严青黛一时间没睁开眼。
待到看清屋内,严青黛倒抽一口凉气。
他转头看着身旁的商玄台,商玄台表情看起来虽然没什么变化,瞳孔却一瞬间变得鲜红。姜洛葵在屋里生剥了小狗的皮,血迹流了满地,几只小狗却还没断气,胸口微弱的起伏着。商玄台像是愣住了,随后他一把掐住小狗的喉管,稳稳的拧断了它的脖子,严青黛闭了眼,再睁开时,几只小狗已经没了生息。
姜洛葵特地选在繁缕外出归来这天,报复商玄台。他不知何时发觉繁缕忌惮商玄台杀生,便给繁缕安排了一出好戏,姜洛葵坏就坏在为所有动物都留了一口气,让它们承受着被剥皮抽筋的巨大痛苦,商玄台没本事逆转生死,只能亲手结束它们的性命,而这一切也确实按照姜洛葵的想法完成的。
商玄台只能用这种方式帮它们解脱,昨日还毛茸茸围转在自己脚边,露出肚皮示好的雪团子,现在却和着血污与浊泪渐渐的停止呼吸。
商玄台想过这个师兄不太喜欢自己,但他从没想过姜洛葵能做出这样的事,他不想相信,可他不得不信。
商玄台感觉到被姜洛葵开膛破肚的小黄鸟在他手里渐渐失温,他有些无措。隔着时光,严青黛想要抱抱这个失魂落魄的人,却穿过商玄台的身体,拥了个空。
下一刻,繁缕猛然踹开大门,刺眼的阳光充斥屋内,繁缕的视线正巧落到鸟儿断气的瞬间,商玄台回身盯着繁缕的眼睛。
“你......在干什么?”繁缕恍惚开口,仿佛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商玄台正开口想要辩驳,就看见繁缕身后,是姜洛葵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往小院里来了,让所有人都见到了眼前的这一幕,众人发出一阵惊叹唏嘘。商玄台的视线划到姜洛葵身上,姜洛葵有意同他错开,像是生怕商玄台先说点什么不该说的,于是率先开口抢占先机。
“师弟!你都干了什么!”姜洛葵故作惊讶。
姜洛葵没想到商玄台中途回了小院,迎接繁缕时见他也不在,姜洛葵就知道他大概是提前撞破自己为他留下那一屋子“大礼”,生怕商玄台发现什么端倪抢先找繁缕告状,姜洛葵正愁想个什么借口赶紧将繁缕引去小院,不成想繁缕看不见商玄台就要火急火燎去找人,爱徒心切,让姜洛葵的恨意更深几分。
根本不用想什么理由,繁缕就自去寻商玄台了。
只是没成想,让繁缕看到的是这样一幕,宛如一盆冷水将他从上到下浇了个透彻心扉。他下意识便相信了这真是商玄台在造孽,脑中一直上紧的弦猛然绷断,不曾令他多想一丝一毫的其他可能性。
盯着繁缕变化的表情逐渐定格在了某一刻,那上面写满了失望,畏惧,“我就知道会是这样”和“该来的总会来的”,商玄台突然发现,繁缕好像从未相信过自己,他永远在忌惮那一份所谓的妖神之力以及常挂在心头的那一份所谓“亏欠商家满门的债”。
商玄台想要解释的话音在嘴里转了个弯,看着面前逆着光的无数双眼睛,亏欠、谎言、虚伪、害怕、敬畏还有......看热闹的。他沉默良久,无数表达最后变成了一句听不出来情感的:“你不是都看到了。”
严青黛望着商玄台那是的身影,他感觉一种作为“人”的鲜活气息正随着焦灼的空气从商玄台身上溜走,随着他手里逐渐僵硬的鸟儿尸体一起消失殆尽。
繁缕的心头永远扎着那根尖刺,即然不知何时会涌出血来,与其等他越扎越深,那便现在就将它拔出来任凭鲜血喷涌而出。
商玄台再不愿多说,因为从那日起,前尘旧事种种恩仇两清,他来到这个世上,经历的尽是贪欢后的分离,真心下的猜忌,仿佛所有美好只是虚晃的一瞬光阴,太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散,只给他留下孤寂的漫漫长夜。
繁缕为商玄台种下那禁止杀生的秘咒将商玄台的骨肉筋脉生生剥离了一遍,远古的咒文附着在妖纹之上,诡异的黑色纹路遍布商玄台的皮肤,在本就白皙的底色上显得更加可怖,严青黛只能在一旁眼睁睁的看着,无能为力。
咒文一层层挤进商玄台的皮肉,却也一层层剐走了商玄台作为活人的生息,禁止杀生的咒语却也是另一种夺命恶咒。
无论大小,无关善恶。
而自此之后,遇妖神,生灵畏惧,不敢靠近。这也是为什么大小妖兽见了商玄台都跑,也正像元锦婳说的那样,只有严青黛是个例外,他是商玄台漫漫黑夜中的一束光芒,点亮了他长暗无明的世界。
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元锦婳也在那天连夜赶回瀛洲同繁缕大吵一架,那之后商玄台搬出了小院,像是个消失了的人,而繁缕性情大变,沧海阁也逐渐混乱不堪,一步步在泥潭中下陷。
这一切终结在镜湖深渊的高塔,在繁缕捅向自己心口的刀尖下尘埃落定,上一辈的恩仇到此了解,前尘种种都被商玄台隐藏在了白骨化做的那块面具之下。
画面再次变幻,严青黛回到了杏花树下。
商玄台的心脉同杏树枝干长在了一起,只有将它彻底劈断才能把心脉剥离,严青黛没有分毫犹豫,再次唤起长刀劈向树干,刀口崩开的裂痕化做碎片飞溅下落,严青黛的后背上又出现了一到交错的刀口,露出皮肉之下的白骨森森。
这次他跌坐在地,却无论如何也无力起身,冷汗从他的额头滑落,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他再次跌进了商玄台的回忆,这是商玄台更为久远的记忆,战火过后的城市,尽是些残垣断壁满目疮痍,空气里是尸体发酵的恶臭,护城河的河水被鲜血以及尸体铺满,蝇虫遍布。
昭国靠天机殿的协助延续了百年,虽然也常遭进犯,但大多都在边境,也从未有过如此破败的光景,这里是前朝,也是商玄台的旧乡——启。
启国灭亡,各地一时间战火纷飞,惨烈场面完全不亚于盈妖之变。
严青黛寻找着商玄台的身影,忽听身侧破败的屋檐下一片骚乱,几个官兵模样的大汉正不断拉扯着一位挣扎的小孩。
“臭小鬼,敢偷爷爷的东西,看我不剐了你!”
“撒手!去找把刀来将他这爪子剁下来吃!”
那孩子瘦弱的没个人样,仿佛上手就能将他拦腰折断似的,严青黛却是一眼认出,那是商玄台。
小孩约莫着四五岁的模样,蓬头垢面的让人看不清容貌,只有一双眼睛里写满了不屈和倔强,只不过单凭这双眼睛断然不会让人联想到后来那位沧海阁主同这个满身泥垢的小鬼之间有什么关系。
况且这双眼睛是黑琉璃一般深邃的墨色,还不等严青黛细看,说话间其中一个男人已经不知从哪具尸体上拔出了一把尽是血污的断刀,商玄台被余下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死死按住,眼见那大刀即将兜头劈下,商玄台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挡,不出意外的,断刀穿过他的身体紧接着就要砍到商玄台的身上,一双清秀修长的双手与严青黛拦刀的手重叠,那双手稳稳地挡住了下劈的刀。
众人皆是一愣,连严青黛都恍惚了一下,随后只听商玄台大喊:“阿姊!”
严青黛这才反应过来挡刀的是一位少女,她的双手此时正死死的抓住了那柄差点划破商玄台脖颈的刀刃。
“几位大哥,不好意思,我弟弟不是有意的,我在这儿给各位赔不是了,请你们放了我弟弟吧。”少女虽然破衣烂衫,尘土沾身,却像是在这死气沉沉的乱世之中倔强的开出了一朵向阳而生的花,严青黛看出商玄台刚刚那眼神是从哪里学来的了。
少女赔罪的功夫,又跟来一人,那人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位军爷,几位军爷......哎......哎......”
那人两口气没喘上来,外加饿的实在没了力气,当着众人的面往地上一跪,像是要晕了,在地上狠狠的缓了几口气后,那人终是抽上了自己那口将断未断的气,抬头的一瞬间,严青黛觉得他有点面熟。
像昭国那个倒霉皇帝景容,但仔细再看,他眉眼之间又和景容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