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洛撇了一眼,见是三弟僖王魏洵,心里顿感晦气。
“你怎么来了?”
撂下一句话,魏洛也不看他,径去赏鹦鹉去了。
魏洵上前,眼眸直视魏洛,开始阴阳怪气,“听闻今日殿下出宫,旌旗蔽日、锣鼓喧天,那叫一个热闹。恰好我也在宫外,离得不远,才特地跑来看看。”
魏洵的言外之意,魏洛岂能听不出,是说他排场大了。而且魏洛怀疑他来此,就是专门来看仪仗,是否有逾矩之处,一旦发现,回去立马向皇帝告状。
他这个弟弟,一向如此。
魏洛看向他,忽然笑了,“看完了吧,有什么感想?”
“威风十足……”
魏洵刚想耍几句嘴皮子,突然想到皇帝准许太子出宫,身边必有监视人员,太子一言一行皆记录在册,遂话锋一转,嬉皮笑脸掩盖过去,“威严十足,殿下正位东宫,礼仪威严,本该如此。”
呦,居然没再继续讥嘲,转了性子。
魏洛上下打量着他。
魏洵自觉失言,心虚避开目光,随手指着一个鹦鹉,笑道:“殿下喜欢鹦鹉呀,挑几只,算弟弟送兄长的。”
“那怎么行?做兄长的还没送弟弟礼物,怎么能反收弟弟的?”
魏洛不再看他,将视线重新放回鹦鹉身上,魏洵见状,以为魏洛真喜欢鹦鹉,于是挥手让掌柜过来,说道:“今日殿下选购,统统记在本王账上。”
魏洵出宫机会多,这里又是专做权贵生意的,因此掌柜也都熟悉,遂低头笑道:“好好好。”
他目光看向魏洛,满脸笑容,“殿下尽管挑选,放眼京城,小人家的鹦鹉都是绝品,包活包赔。便是内阁老爷家鸟禽,也都是从小人店里购买的。”
掌柜察言观色,见魏洛并无反感之意,遂大着胆子跟着,魏洛看向哪只,他就介绍哪只,从品种到脾性,再到养殖技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魏洛本无意买鹦鹉,只是魏洵不走,掌柜又一直滔滔不绝,扰得人心烦,遂挑选了两只长相漂亮的,让内侍拿上。
魏洵抢着要付账,魏洛也没拒绝,正好上演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让妖书谣言不攻自破:东宫地位很稳,皇三子僖王无夺嫡之心,两兄弟关系和睦、感情深厚。
吃瓜群众散了,大家也不要再造谣了~
魏洛想到这一点,魏洵也想到了,两人不约而同开始“亲近”。
弟弟送兄长鹦鹉,兄长也要有所表示,魏洛想到他生辰快到了,大公主、沈瑶和魏洵,三人生辰挨着,于是魏洛带他,挑选生辰礼物。
大公主喜欢书画,魏洛他们便先去了书画店。
流芳阁,京城最有名的书画店,店中名家字画多,品类丰富。
沈瑶刚选好送赵姑娘的见面礼,忽闻店外一片喧哗,接着见许多侍卫一拥而入,大声叫嚷着开始驱人。
不会那么巧,魏洛要来吧!
脑海里想法刚落下,门外就响起了魏洛声音,他对着侍卫道:“别扰民,顾客不用驱散。”
太子发话,侍卫停止清场,只是守卫变更严了。
“母亲,我们出去吧。”
三人刚欲抬脚离开,魏洛兄弟俩就踏入店中,魏洵眼光犀利,一眼就看到了舅母一家,他瞬间抛开魏洛,兴奋地像个小孩,上前叫道:“舅母、表哥、表姐。”
面上里尽是见到亲人的热情与欢喜,与魏洛假装亲近的效果,截然不同。
沈家三人也见到了魏洵,还有魏洛。
在外该有的礼数全然不能少,三人先行礼问安,过后魏洵才问:“舅母怎么在这?”
“过几日,去信国公府祝寿,买些礼品。三殿下呢?”
魏洵道:“我也来挑些字画,你们选好了吗?”
他盯着沈瑶手中一幅画,好奇不已。
沈瑶眨眨眼,神秘兮兮笑道:“这幅画是给赵姑娘的,表弟可勿要打它主意。不过你猜猜看,是为了什么?”
魏洵一点就通,当即惊道:“难不成表哥要有喜事?那外甥在此,先恭喜舅母和表哥了。”
沈夫人瞪了一眼女儿,“瞎说什么,还没影的事。”又对着魏洵道:“我们已经选好,就不打扰你们了。”
沈夫人说完,就要拉着儿女离开。
魏洵刚见到亲人,就要分开,有些难受,拦着几人不让走,说道:“难得一聚,走那么急干嘛?”
沈瑶常在宫中住,和魏洵尤其亲近,魏洵也主要是拦她,“母妃常挂念表姐,表姐何时入宫住几天?
魏洵向沈瑶使眼色。
沈瑶:“……”
难不成要答应?
不知为何,她眼光竟会错开魏洵,直接看向他身后的魏洛。
魏洛恰好也看着沈瑶眼睛,两人目光相撞,格外火热。
沈瑶小心脏跳得极快,忽然就蔫了,忙拒绝:“我最近还有事,去不了。”
此话一出,魏洵脸上顿时失望了,而魏洛眼光中的小火苗,也迅速消失殆尽。
好像同时得罪了两个人,沈瑶撇撇嘴,将头扭向一边,尽量不去看他们。
沈瑶表了态,沈夫人很是满意,笑道:“如此,两位殿下,我们先行离开了。”
说完,沈夫人拉着沈瑶就走,沈璠紧紧跟在后面,几息之间,三人便消失在门前。
人走了,兄弟俩面和心不和,逛字画能有什么好聊的,魏洵看着合适,就挑了几幅画,魏洛付完钱后,俩人也都回宫去了。
沈府外,沈瑶送母亲归家后,自己又乘马车,回徐家居住。
折腾了一下午,到徐家时,好巧不巧,又遇上徐瑄下值归来,沈瑶蹙眉,本想直接不搭理,可一想到韩域,她又忍不住打听消息。
沈瑶咬咬牙,叫住了徐瑄,“你等下,我有话问你。”
她快速跑到徐瑄身前,拦住他,问道:“你审韩域,审出什么了吗?”
“没有。”徐瑄脚步一顿,绕开她回房。
沈瑶讶然,又跟在他身后,问道:“怎么什么都审不出来呢?慈云寺呢?”
“没有。”
“……”
沈瑶怀疑他是故意的。
“韩域也算我交给你的人,你总要给我个结果吧。”
徐瑄和柳茹的房间到了,沈瑶脸皮薄,没进去,只是站在屋外,问徐瑄。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有没有你,我都能查到韩域。倒是你,居然那么早就知道韩域,所以妖书……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居然怀疑我?”沈瑶站不住了,很想冲进去,狠狠教育徐瑄,可实力不允许,只能忍着。
“是,我现在就怀疑你,怎么心虚了,不敢对证?”
徐瑄坐下,面朝沈瑶,棱角分明的脸隐在阴影里。
沈瑶看不清他面色。
“你不用怀疑我,妖书与我真没关联,倒是韩域,他虽不是个好人,但应该不是幕后真正黑手,你好好审审,一定能发现真相。”
“不用你教我办案。”
徐瑄语气莫测。
沈瑶话已至此,徐瑄也不想告知她任何信息,她无奈只能回房。
其实徐瑄也告知不了她什么,上午抓捕韩域时,韩域就交代了慈云寺,抱着一丝希望,徐瑄下午带人搜查了整座寺庙,结果与预料一样,什么都没有。
一切又回到原点,只是这次的原点,却不一样。韩域参与散发妖书一事,是人证物证确凿。
人证有乞丐指认;
至于物证,在他家地窖,发现了一批文稿,据笔迹核对,与妖书版本相似。
虽只是相似,但在他归家前,刑部尚书萧大安已迫不及待写奏疏,上报皇帝审讯结果,大概明日,皇帝便有旨意传来。
所以这次,韩域在劫难逃。
*
启祥宫里,徐瑄所说的那份奏疏,正陈放在皇帝御案上,皇帝虽关注妖书一案,但此刻,另一件事却紧紧吸引他的目光。
那就是太子魏洛,今日出宫的一言一行,皆被锦衣卫暗探,秘密记录在册。
魏洛与人说过的每一句话、吃过的每一道菜、行为举止、面部表情……皆详情记载。
阅览完密录,皇帝知晓了太子一整天的踪迹:找汪贞麻烦,扶刘申就坐,让东宫卫与沈璠比试,酒楼吃饭听曲,与魏洵买鹦鹉,字画店遇沈家人……
这个儿子,还挺能折腾。
皇帝目光锐利,一字一句审视着记录,从纸上寻找线索,抽丝剥茧,发现可疑之处,是一个合格帝王必备素养。
阅览完,皇帝合上密录,揉了揉发疼的脑仁,整日勾心斗角,怀疑这个、疑心那个,是人都累。
他站起身,将密录锁在柜中,将钥匙随身携带,转过对着内侍,说道:“摆驾翊坤宫。”
话音刚落,门外进来一个内侍,径直奏闻皇帝,“太子殿下过来了。”
晨昏定省,晚上还有一次。
皇帝不由蹙眉,沉吟几瞬,还是让人进来了。
魏洛跪下请安,完成尽孝礼仪,皇帝让起身、赐座。
魏洛垂落睫毛,没敢落座,而是再次跪下,狠狠磕了个头,语带委屈,道:“臣今日前往刘阁老家,遇见锦衣卫,一时兴起,让东宫卫与锦衣卫比试,谁曾想沈璠一人竟单挑十三名东宫卫,卫队如此孱弱,如何能护儿臣安危……”
皇帝挑了挑眉,就听见太子控诉卫队腐败,让他大丢脸面,云云。
“所以你想如何?”
魏洛觑皇帝脸色,竟丝毫涟漪都无,情绪平稳,心里一时也捉摸不定了,原本想整顿东宫卫,也不敢说出口了,只支支吾吾,拉东扯西,说了一堆废话,最后红着脸让皇帝做主。
儿子那点小心思,皇帝看在眼里,都没忍心戳破,表面整顿卫队,淘汰冗员,但根本目的是借机培养心腹。
只是这里是皇宫,所有人员调动,包括裁撤冗员,都要牢牢把控在皇帝手中。
东宫卫不需要战斗力,只需做好花架子,足矣。
于是皇帝道:“卫队无能腐败,是该裁掉,明日朕从禁军,再给你调一拨人马。好了,回去吧。”
“不,不是,臣想自己整顿。”
魏洛懵了,走马灯似的换人,什么意义都没有,他还欲与皇帝讨价还价。
可皇帝已经不耐烦了,指着太子叫道:“出去。”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终究太年轻,魏洛忍气吞声,磕了个头,愤愤离开。
暗夜弥漫,四角天空阴沉沉的,白日红墙黄瓦的金殿,此刻褪去了它华丽的衣装,活像个吞噬人的怪兽,将人的灵气一丝一丝蚕食,最后变成只剩呼吸的傀儡。
宫人内侍是低级傀儡,后妃皇子是中级傀儡,皇帝太后是高级傀儡。
而操纵傀儡的,则是叫做权力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