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率在变快,鼻子几乎要呼吸不过来,徐禾学微微张开嘴喘气,他紧紧盯着眼前人影,手不动声色地放到后腰。
周围安静得连空气都凝结,徐禾学打量身处环境,率先开口问道:
“猫呢?”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影子的胸口处动了动,发出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叫声——细软,颤抖,带着满腔委屈。
“喵呜。”
“把猫还我!”徐禾学伸出手,叫嚷着便从腰间抽出软剑,瞬间仓鸮惊起高喊着盘旋随后俯冲直冲徐禾学,他旋身一躲,再看,那人已立在墙头居高临下负手而立衣袂翻飞。
徐禾学刚有动作,那人便跳下墙头,失去踪迹,徐禾学提剑追去,却似手中风筝忽远忽近,即便如何加快脚程也抓不住半片衣褛。
半月蒙纱,云山雾海,风卷叶响,穿梭无尽密林,忽而豁然开朗,眼前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伫立山腰,人影遁入华灯珠帘,徐禾学犹豫一瞬咬牙跟了上去。
水榭楼台,四周薄纱摇曳空无一人,纤细如葱白的手缓慢掀开帘帐,画着蛾眉束高髻的少女走了出来。
“呵呵,”她瞧了眼徐禾学着急的模样,半遮面眯眼笑,软声细语问道:“道长是要找谁?”
徐禾学要紧下唇并未轻易搭话,他环顾四周,此间虚无缥缈,皆为海市蜃楼。少女见他如临大敌,捂着嘴笑得愈加放肆,霎时间薄纱交错间伸出数十双手来,十几个窈窕少女踮脚走出来,好奇地将他团团围住。
寒光一凛,徐禾学举剑挥舞,少女们尖叫着后退,三三两两抱作一团瑟瑟发抖。
“哪里来的道士,闯进了别人家里还挥刀相向?”
说话者声音清脆爽朗,薄纱后剪影是修长匀称的身体,几个少女笑着拉开帘子,最先出现的是健壮精瘦的大腿,腰间禁步玉珏摇曳生姿,珊瑚珠坠相触琤琮如泉,坦胸露乳颔首低眉,额间散落几缕碎发,浅绿色竖瞳的眼睛微弯,俊朗的脸上挂着狡猾的笑容。
谄媚眯起的眼尾,他讨好似颔首问道:“道长,你来寻谁?”
即便是先前在夜色中未曾看清偷猫贼的面容,但徐禾学一眼便认出来,眼前的男人正是那个引诱他至此的黑影。
“少在这惺惺作态!”徐禾学不解风情,横眉竖眼举剑相逼,“把猫还我!”
“啊?”他歪头一愣,捂嘴嗤笑,旁边的侍女也跟着嘲笑,他伸出食指朝上一抬,笑得正欢的小侍女被拎着衣领凌空飘到他手边,逐渐幻化成三色狸花猫的样子,他指着猫问道:“是这只吗?”
少女忽然变成猫,徐禾学尚未回过神来,男子见他不答,手指轻点狸猫瞬间化作一团烟雾飘散,又是抬手一指,另一个小侍女化作黑猫被凌空拎过来,他又问:“难不成是这只?”
终于从他狡黠地眼神中窥得戏耍的真意,徐禾学勃然大怒,抿嘴提剑不由分说刺过去,但那男子似乎早有预料,转身闪进薄纱后轻飘飘躲过,侍女们一哄而散引入帘幕消失不见,徐禾学穷追不舍,却像是都小猫似的,怎么也追不上那男子。
等再回神,自己已然深入宫殿腹地,而拦在面前是一汪温泉飘散热气,放眼望去池底圆润的石头清晰可见。
“哒哒!”
清脆的两声击木声吸引徐禾学抬头,只见那名最开始出现的娥眉少女绑起袖子露出纤细的小臂坐在大鼓前,双手持鼓杵与徐禾学对视一眼,高举棒槌重重落下。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诡谲的鼓点如附骨之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穿胸膛紧紧攥着他的心脏。徐禾学猛然抬头吸气,后颈忽地窜起一阵刺骨寒意——他倏地转身欲拔剑,却被男人扣住腕骨倾倒身一扑——
"哗啦!"
温泉池面炸开巨大的水花,又在转瞬间归于死寂,岸边,蛾眉少女扎着马步,纤细的手臂紧绷。鼓槌重重砸向鼓面,又在最高处骤然停滞。她双臂高悬垂头盯着鼓面,宛如提线木偶姿势扭曲。
"哒哒!"
又是两声清脆的鼓框敲击,像是一声号角,隐匿在薄纱后的少女们翩然走出,她们步履轻盈得近乎漂浮,空洞的瞳孔泛着幽绿色沉寂,如一群狩猎的山猫,无声地围拢到池边。
"咚......咚......"
低沉的鼓声再度响起,少女们开始绕池而行,鼓声渐急,她们手牵着手跟随律动齐舞,朱红的嘴唇张合间清脆的声音流出,晦涩不明的音节像是古老的歌谣在喉咙中低吟:
“嘅滴卞珈渺卞珈渺卞珈渺嘅滴卞珈渺卞珈渺卞珈渺......”
水面下,男人似有千金重不断压着徐禾学向下,而原先水清可见底的温泉此刻也像是无边深渊,似乎永远无法触底,徐禾学挣扎着转身,却在瞬间被男人那双幽绿的瞳孔摄住心魂。
男人嘴角笑意渐浓,猛地抬手扣着他的脑袋吻下去,猝不及防靠近的脸和嘴上柔软的触感都让徐禾学倍感焦心,一股温热的气流顺着口腔一路向下,将他惊醒却也忘了水下不能呼吸,温暖的池水争先恐后拥入他的双肺,让他只能依赖于口中渡来的空气。
但那远远不够,窒息感让徐禾学脑袋发昏,眼前一黑恍惚间听到遥远的彼方传来一首歌谣......
少女们手舞足蹈在秋风中挥汗如雨,忘我歌唱,随着急促的鼓声窈窕身姿逐渐拉长再拉长,如风中破褛飘摇无依,最后随着鼓声乍停化作几缕青烟消散空中。
平静地水面荡起波纹,徐禾学破水而出,新鲜干燥的空气重新灌入,宛若新生,本就异于常人的左眼此刻仿佛是双瞳在月光下染成墨绿,像池底翡翠,晶莹剔透。
左眼难以忍受的刺痛使他不得不捂住眼睛低吟,额角青筋暴起,冷汗与池水混在一起。
“咕咕......”
冷不丁几声鸣叫打破寂静的氛围,徐禾学猛然抬头看向前往,就看见原先池边的击鼓少女成了如今孤石上一只在月色下流光溢彩的仓鸮,正睁大双眼与他对视,张嘴啼叫一声展翅高飞,没入夜色查无踪迹。
而周围空无一人那还有什么琼楼玉宇,自己所在分明是一处荒山,所谓温泉也不过是冰冷刺骨的小小水洼。
仓鸮叫声实在聒噪,徐禾学精疲力尽的走上岸,却小腹一阵异样,他聚气去抚平却被猛地弹开手,双腿一软,尖锐石子刺破膝盖,他跪在地上茫然无措地喃喃:
“不会吧......”
又是一夜长灯燃尽,褚垣站在晨曦下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堂前翠竹赏心悦目,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连环命案的真凶是妖。
头痛,褚垣猛吸一口气靠着柱子,心有些凉,青竹一个跨步坐在栏杆上,隔着走道问道:“如今你要做和打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是已经支开所有人,但这消息恐怕是瞒不了多久。”
“彭宇认罪了吗?”褚垣没有正面回答,他扣着柱子的漆皮,说道。
“诈他一下便倒豆子似的全说了。”青竹揪下一片竹叶,将叶面揉的发热,下结论道:“拙劣的手法,脆弱的心理。”
“夏潜林仍是不放?”持续努力下,褚垣可算是扣下一片木屑。
青竹摇摇头,咬着竹叶吹出些噪音,褚垣嫌弃地皱眉,看着他说道:“闭嘴。”
话毕,竹叶从中断裂,青竹抬头一看,褚垣脖子上若隐若现透色枷锁,双手一抛将叶子丢了,转过身抱着柱子说道:“你再练练,说不定终有一日能将锁链挣脱。”
褚垣瞪他一眼收回目光,抬手接着扣柱子,“今日便是二十九日,汪铎是何动向?”
“明日休沐,约了一帮子狐朋狗友在西坊寻欢作乐。”看着褚垣眉头轻动,青竹转过身背靠柱子,说道:“说不定给他传信之人就在其中,我已经布置好一切,等着今晚瓮中捉鳖。”
听着他胸有成竹的计划,褚垣转过身看他说:“你倒是积极。”
“嘿,既然你难得夸我,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青竹清了清嗓,抬手捏着竹枝,“不过我想要一样东西。”
“好。”褚垣回答果断没有丝毫犹豫,青竹略一点头,余光飘向远处。
“你知道你为何能走出大理寺监牢吗?”
“除了卫涂抓到真凶,”褚垣蹙眉,对他说出的话感到疑惑:“还有什么别的缘由?”
“的确,”青竹轻笑一声,一抹亮丽的身影从远处闯入视线,“但仅凭这个却难以摆脱殿下的嫌疑。”
他可以加重尾音,褚垣从中猜出了是另一起“案子”他被排除嫌疑,“你是说?”
“是的殿下,”青竹起身站在褚垣正对面,一边拍干净身上的碎叶,一边说道:“昨日少卿大人叫白术去送一封信给房铭,随后房铭暗中将信件交给鹰□□骑长卫修远,而那封信上的内容正是失踪的张棋楠如今的下落。”
“什么?”
“而且,”青竹噙着笑看着不远处,他嘴唇微张:“他并未对我们隐瞒此事。”
“他为何会知道?”褚垣神情诧异,他走前一步,低声问道。
“这恐怕就得殿下亲自去问了。”青竹闪身退到一旁,卫涂赫然出现在褚垣眼前,青竹躬身行礼:“少卿大人,在下尚有要事,恕不奉陪。”
青竹一走,堂前便只剩下二人独处,褚垣有些不自在的摸玉,卫涂看着他的手指,轻声笑道:“殿下弄坏了大理寺的柱子,公家的物件儿可是要赔的。”
经他提醒,褚垣才看见指缝中红色碎屑,他抿嘴若有所思地看着卫涂,但来人却似坦坦荡荡的君子毫不掩饰。
是该问他为何会知道张棋楠的下落,还是问他为何如此毫无保留的帮助自己?
褚垣垂眸沉思,眼底湿润陷落初阳,再一抬头眼尾带上往日黠慧,轻巧说道:“我能洗清嫌疑多得少卿大人相助,不知可否有荣幸今夜请大人到府上小酌,聊表谢意?”
两人相顾无言,唯有凉风习习流转,卫涂似乎在确认他所说话语有几分真假,沉默半晌忽而一笑,走前一步拱手行礼。
连日的疲惫最易表现在眼周,卫涂眼底乌青,眼白爬上些许血丝,眼神却依旧明亮如星,竟一瞬间借由晨曦拨弄褚垣心弦,他先是轻蹙眉,嘴角向下表露为难,接着抬眸投去惋惜的目光,随后开口,语气中尽是遗憾:
“公务在身,恕臣不能赴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