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
尹文元小声呢喃，他脱离学校已久，对现在的高中形势丝毫不了解。
突然，天台安全出口的大门被撞开，几名亮色的橙色连体衣快步小跑接近，在距离女孩还有三四米的地方停下。
“妹妹，同学，这上面很危险！”
为首的消防员试探着踏出一步，见女孩没有动作，又尽力地向前递出一只手，祈求着女孩能够回握住。
“唐蓉！你快下来！下来！”
昏暗中，骤然浮现出一个柴瘦干挺的身影，唐蓉母亲剃着干练的短发，手里还拎着印有补习班logo的布袋。
“你不要过来！”
唐蓉看到来人的身影，瞬间惊惧，颤抖着站起身子，脚步不自主地往后挪了几分。
“同学别动！”消防员大喊出声。
但唐蓉母亲充耳不闻，她又气又怒，骂道：“你说说你，花了我们那么多钱，现在都打了水漂！啊，你连一中的考不上，你有什么用！”
“是，我没有！”唐蓉显然是被刺激到了，“反正你认为我是个彻底的失败品！我这辈子，到此结束得了！”
唐蓉放弃了对肢体的控制，直直向后仰去。
消防员瞳孔一缩，蹬腿向前扑向女孩，试图抓住什么。
唐蓉母亲大张着嘴，呼吸停滞。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不断放缓。
下一瞬，唐蓉向后仰倒的背，被人猛地一推。
赵可抑制躲在唐蓉脚下的女儿墙下，她就怕这个姑娘一不小心，失足成为遗憾。
若是她愿意自己走到安全地界还好，若是出现意外，赵可也能及时将人救回。
那一推，直接让唐蓉失去重心地向前扑去，她撞进消防员的怀中，随后被牢牢抓住，拖拽着远离天台的边缘。
赵可翻身上了女儿墙，蹲在围墙上，看着人群慢慢围拢。
【啊啊啊啊救回来了，太好了】
【泪目】
【这个妈妈怎么这样，说话这么难听，哪有这样打击自己的女儿的】
【这两真是母女？？？】
【赵可蹲那好帅啊，靠，像极了蜘蛛侠出场是怎么回事】
“这位家长！请你冷静一点，关注一下孩子的情绪可以吗！”
几个消防队员还有大楼的工作人员都围着安慰着女孩，但女孩的母亲却一直在一旁喋喋不休，言辞激烈，难以入耳。
“唐蓉，你现在只有复读一条路可选知道吗！”
“妈妈。”唐蓉轻轻喊了她一声，似乎是人生中的第一次，母亲在自己眼中是那么的陌生。
一定要是一中吗，她的人生只有这一条路吗。
“唐蓉，你以后是要坐办公室的，你你你总不能和这些人一样吧。”
“靠吃青春饭，是要痛苦一辈子的。”
唐蓉母亲倨傲地扫了一眼周围，此时她身上带着褶皱的真丝白衬衫成了皇袍，从普通的中产阶级瞬间飞跃成贵族阶级。
几名消防员的神色冷了下来，好心跟来的大楼保安和大堂经理也默默向后退了两步，不再想管这个烂摊子。
这个妈妈应该不知道，现场是有直播的，她的一言一行都被全国人民看得清清楚楚。
【不是，这什么意思，明摆着歧视】
【真正坐办公室的人已经被气笑了，这是什么封建古董三观】
【大家都是靠双手挣钱吃饭的，怎么你就高人一等】
【家长眼界这么低，鸡娃出来的孩子以后能有什么成就】
唐蓉母亲眼中带着深深的嫌恶，指着还在天台边缘理绳子的赵可，“你看看，像他们这些个工人，天天挂在楼外面晒太阳，还要被屋里的人嘲讽嫌弃，人生有什么价值，你说。”
【哎，别带上我】
【只有你一个人这么想好吗，老大妈】
【呵，里面的月薪三千，外面三万，到底谁嘲讽谁】
赵可突觉心中烦躁地很，她解开安全帽，随手丢在地上。
塑料碰撞水泥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腰间的登山绳被叩开，赵可甩开碍事的绳索，直直地朝唐蓉母亲走来。
正如女人所说，赵可是不学习的混混，全身的痞气不再刻意压制，带着浓重的夜色轰然向女人砸去。
赵可的一身干练打扮似乎缺少了个道具，比如一把刀，或者一把枪，才符合她眼下的气质。
“这是我才救回来的人，我建议您，说话之前多思考。”
赵可声调轻，但嗓音带着罕见的粗粒，如同万千斤沉重。
女人不自主向后退了两步，挎着帆布包的胳膊紧了紧，“唐蓉，那你站起来谢谢人家。”
“呵。”赵可喉咙发出一声轻哼。
唐蓉瑟缩在母亲和赵可夹角的阴影中，撑着瘫软的双腿从地上爬起，“谢谢你，姐姐。”
赵可看了一眼唐蓉，声音冷淡，“我跟你单独聊聊。”
“哼，道个谢还扭扭捏捏地，真不知道我怎么能养出你这样没骨气的女儿。”
她数落完自己的女儿，又鄙夷地看向赵可，“怎么个意思，想要钱是吗？”
“这位家长。”尹文元猝然上前一步，挡住了女人晦暗的视线，“关于坐办公室这件事情，或许我还有点发言权。”
【太好了，是尹文元我们有救了】
【什么意思啊】
【尹哥哥可是大院子弟，这大妈再鸡娃，到头来连给人家□□都不配】
【当然是要让她认清现实啊】
赵可给尹文元使了个眼色，带着唐蓉走到了一旁。
两人蹲在墙根底下，赵可兀自叹了口气，原本沸腾的痞气瞬间烟消云散。
“不好意思啊，刚刚我有点情绪。”
“没，没关系。”唐蓉声音还带着抖，但目光却牢牢地黏在身旁人的身上。
颓废和坚韧神奇地交织在同一个人身上，让赵可散发着令人安定的气场。
“我其实，没有什么好跟你说的。”赵可扯了扯身上的背带，“今天碰巧我在这干活，开导不了你什么。”
在赵可还算丰富的人生阅历中，她鲜少接触唐蓉这样的单纯的学生。
沉浸式的学习是福利院出身的赵可鲜少了解的一个课题，青春期的孩子吃不饱饭，还要花大把时间精力在打零工挣钱上，学习这种长投资晚回报的项目不在赵可的选择范围中。
赵可踏入社会的这些年，虽然也曾憧憬过一些互联网上渲染的美好大学生活什么的，但总体她并没有太多遗憾。
“只是我觉得吧，人生的容错率远比你想象地高，就算再不济，有手有脚，是能养活自己的。”
赵可目光诚恳。
“可是我，我妈妈她...”
“她也有手有脚。”
亲情是另一个难以攻克的课题。
赵可一直信奉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生真理，向吕义康这样有妻子有孩子、肩上单着养家糊口责任的日子，赵可也是敬而远之。
“你不要太有压力啦。”赵可笑了笑，“无论是考一个好大学，还是打一辈子零工，我都会为你鼓掌。”
“真的吗？”
唐蓉感觉有什么东西梗塞在喉痛，酸痛地感触刺激着泪水蔓延。
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她的世界里所有人都说，学习是唯一的出路，眼下，似乎她的世界只是渺小的一隅，更加广阔的天地在潜意识中缓缓展开。
“谢谢你，姐姐，我明白了。”
唐蓉擦去眼眶的泪水。
母亲的怀抱既是温暖的港湾，也是隐秘的枷锁，是她在母亲的影响下，一叶障目了。既然知道自己有无数的退路，女人成日的训教不过是聒噪的噪音。
这个社会是一个巨大的信息茧房，沉默的人不发声，有时候并不是被捂了嘴，也有可能只是在专心自己的生活。
【笑死我了，那阿姨知道尹哥哥家世的表情】
【虽然拿权势压人很不对，但真的很爽啊】
【大家在直播里笑一下就行了，千万不要传播出去，保护素人隐私，大家不要给尹哥哥和可可招黑】
“你的手机是不是刚才不小心掉下去了？”
赵可想了想问道，这个天台上没有瓷砖，想来只能是唐蓉精神紧绷，随身的物品掉落，砸到了赵可。
唐蓉一经提醒，才猛地反应过来，摸了摸身上，“好像，是的。”
“那我给你买个新的。”
赵可站起身子，她想唐蓉跟她妈妈的关系这么差，要是对方知道要花钱买个手机，肯定又免不了一顿骂。
“不用，不用。”唐蓉急忙拉住赵可。
赵可低头看了眼唐蓉慌乱的神色，徒然一笑，“我倒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贫穷。”
最终赵可还是没能给唐蓉买手机，唐蓉的父亲在被家里上网的亲戚打了第五遍电话之后才迟迟出现，老好人般地顺着母女两人的气，又世故圆滑地同一圈人道了谢，才带着妻女离开。
【啧，当爸的又美美影隐身了】
【那你要人家怎么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老婆或者女儿】
即使粉丝没有大肆宣传，但社会新闻讨论激烈，还是上了热搜。
网友对于青少年学业压力一事各种争执不休，随后又引申到对职业和社会地位的讨论。
热度持续了好多天，但最终，只有官方媒体站出来象征性地呼吁了一番关注青少年心理健康的提议，整件事情就此不了了之。
星越传媒是各个方向综合发展的大公司，眼看着旗下的女团要参加选秀，赵可被拉去公司拍摄加油视频。
赵可现在简直是热搜常客，公司的人就算是闭上眼睛，也能听见到处关于赵可的讨论。
口碑好转，赵可再次踏进公司，一众员工排着队地和她打招呼，其中不乏有要签名要合影的。
赵可想着都是同事，一个都没有拒绝。
“可姐好帅！”
“可姐在综艺里表现的特别好！”
不乏有胆大的员工直接当面夸赞。
赵可微红了脸，在现实中听到彩虹屁跟网上文字的夸奖根本不是一个量级，赵可甚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好不容易安抚好了嗷嗷待哺地员工，才长舒一口气，钻进拍摄室中。
经理孔见山还是一套西装穿搭，手机握在胸前。
他大拇指轻轻摩挲着手机侧面的音量按键，面上一片和蔼，“赵可来啦，最近成绩不错啊，表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