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练武堂、正堂，侧堂，是结义门前门。从结义门的后门出去，有一汪池塘，一个简陋的练武场。三抹黑影，皆是长身玉立。

萧俊采见识过玉京的锦绣天地，也见过紫烟城的繁华热闹，这个结义门显得狭小又寂寥，他不禁道：“这个地方不是宽敞啊！”

正堂中有一扇陈旧的画屏，后面映出女子侧倚的窈窕身影。不消说，她肯定是商旻拼死保住的枫魔红漓。“我已经封锁了她的五感。”商抬袖一挥，哐的一声观上了正堂的门：“南明公，你想干什么？有这个闲工夫不如想想怎么去向帝君告发我？”

萧俊采还没想到居然有人希望被人告发，商旻在他眼里更加奇葩了。

南荣雄道：“人人都说你是老风神的弟子。怎么会对结义门如此轻车熟路？甚至于来过多次？”

商旻道：“想必你也知道，结义门和我修习的隐风谷，不过就是隔了一座红色枫林，并不算遥远。你可以问他，我们方才去过隐风谷了。”说着，趾高气昂地指了指萧俊采。

“”

南荣雄道：“你去隐风谷，难道不是因为你把红枫魔安置在结义门吗？”

商旻默不作声。

萧俊采想到了什么似的道：“不对，方才我们在隐风谷里的时候，遇上了一个很不靠谱的路标，风往哪吹，它就往哪里指。风相大人，当时你好像并不熟悉隐风谷的路。”

商旻抬头看天，依然缄口不言。

南荣雄笑着道：“风相大人，你应该是在结义门而不是修习的吧。如果我没有想错，你不可能是老风神的弟子的。”

商旻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轻唾道：“我若不是老风神的弟子，怎么会有资格继承他的神格呢？”

南荣雄道：“虽然你对外都如是宣称，老风神几百年前下落不明，认识他，或者与亲厚的人本不多，况且一朝天子一朝臣，老风神活跃于白皐帝君时期，自然没有人深究。”

萧俊采问道：“神格还可以继承？”

南荣雄道：“当然可以，若是不想做了，也是可以让自己的亲信去继承的。”

商旻顺水推舟：“对啊，你都这么说了。我就是继承了老风神的神格！”

南荣雄反唇相讥道：“你应该一点都不了解老风神。”

萧俊采奇道：“府君，此话怎讲？”

南荣雄指了指夜幕中黑黢黢的隐风谷：“和眼前这位秋风神不同，老风神本是春风神，传言他是个美男子。”

商旻冷冷笑着，不置可否。

南荣雄道：“可也有人说他是个须发皆白的耄耋老者。”

商旻猛地收住了笑意，像是被说中了心中的秘密。

南荣雄道：“我觉得，那两种说法都是对的。他应该有时是美男子，有时是老者！回玉京的时候，他是美男子，而下界的时候，他则恢复成了老者！”

眼见事情越来越复杂，萧俊采连忙制止：“等等，那他到底是什么？”

南荣雄道：“很久之前我曾经踏足过隐风谷。虽然衰败了，可处处起名皆诗情画意，如什么惜花道，弄花堂，逗花阁，覆花池之流的。”

萧俊采道：“怎么听上去怪怪的？我上山道的时候，只见过不少野草野虫的，不曾见过半点花卉，连野花都没有！”

南荣雄道：“花非花，乃是人。老风神修习过一种有回春之效的花息之法。修习此法需要女子元阴，他肯定不会收男弟子留在身边。有男弟子在，只会分了他的修为。”

萧俊采大惊失色：“我就说怎么怪怪的！居然是个老变态？！”他又惴惴不安：这老鬼平常一副君子样貌，怎得如此熟悉！难道也是通晓花息大法？？

商旻骇然道：“连文魁都不知道的往事，你居然一清二楚。”

南荣雄摇了摇头，像是根本不屑一顾：“在下只想知道风相大人，是怎么杀了老风神的？”

此言一出，商旻面上血色尽褪，他又执起羿王弓，拉满弓弦。可这次他的目标不再是小文官萧俊采，而是南荣雄，由法力凝结的箭端满是杀意。

萧俊采结结巴巴地道：“府君，你说的是真的？他他他……杀了老风神？”很快，萧俊采也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商旻杀神君都一眼不眨，面对南荣雄亦是一副鱼死网破的样子，对他一个小文官是肯定不会客气的。

“信我的话你勿言。”南荣雄低声道，复又朝商旻道：“六百年前，天帝被掳，神界大乱。老风神并不信任玉京的新主人，因而下界躲藏多年。”

“七夕文魁踢斗后就是中秋武神点将，不出所料今年还是风相大人于星河点将台，阅神兵、点星将，若他们知道你靠的是夺他人神格，杀神飞升，天地间不知会如何动荡？”

“好好好！你知道还说了出来，是没打算全身而退，是吧？”风相怒极反笑，他先发制人，飞射出数道箭矢。南荣雄在被射中的瞬间，忽然幻化作一道黑色的雾气。再次出现的时候，他褪下去玉京觐见时穿戴的华冠和朝服，换上了一袭干净利落的银纹黑袍，手执寒钩弧月，倒是显得年轻了几分。

萧俊采定定地看着，有些出神。他心道：卧槽，厉害了！

南荣雄余光瞥见了萧俊采的惊诧，并没有说什么，果断出手迎击。他用那武器碎块牵制住羿王弓后，直直斩向商旻，商旻又祭出长风刃迎击，二人斗至天上，声音响彻天际，狂风卷黑云涌，神鬼力量可怖。

南荣雄咬牙道：“被羿王弓射中之后，无论神魔人鬼，都会魂飞魄散，若我不来，你就要灭口？实在是疯狂！”

商旻也不服输，攻击间或道：“我早料到那家伙身份不一般，说吧他是谁？我的过去被你拆穿了，难道你没有半点秘密吗？南明公？”

萧俊采在下面大叫道：“你们别打了，不要内讧啊！大家不都是同僚吗？”

商旻听了嘲笑道：“确有几分天真和可笑！”顺势给了萧俊采一记逆风掌，不过，被萧俊采用寒钩弧月挡开：“连武器都要用一样的？几个心思啊？”

南荣雄面色难看极了，他道：“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师父到底是谁？”

商旻听了脸色都变了。霎那间，他被踹回几十米开外的地面，重重激起扬尘。他站起来，想要制住萧俊采作为要挟，哪知道萧俊采身手灵活得很，半点不遂他的意。一呼一吸之间，一块草丛中的石碑被打断，堪堪倒了下来，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因为是镂刻的，在月光的映照下格外的清晰。

南荣雄轻轻落地。他注意到那石碑上面的字，微微一笑。那碑文应该是结义门的门规，没什么特别之处，就是普通门派会有的尊重老师长、团结师兄弟、勤奋修炼、勤劳作息，连个不食油荤、酒水勿沾、不近女色都没有。像是在锻炼士兵，而不是在修习。

接着是各个弟子的承诺刻名，歪歪扭扭的，应该是由各个弟子亲手刻上去的，大弟子吴固、二弟子初一、三弟子初二、四弟子初三、五弟子初四、六弟子初五、七弟子初六、八弟子初七、九弟子初八、十弟子清商。

“吴固……清商……为什么只有首尾两个人的名字像是名字，其他人都是排序的”萧俊采指着石碑数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不好意思，没有九十。”

南荣雄道：“清商本是古调，秋日奏起，闻者悲戚。”

萧俊采道：“这莫不是个修习管弦音律的门派？”

南荣雄静静地看向商旻：“风相大人，你觉得呢？还是说，应该叫你清商呢？”

萧俊采这时才注意到，这个堂院里，挂着些老旧蒙尘的红纸灯笼，窗户上还半贴着摇摇晃晃的喜字。回廊中散落着腐烂的花生和莲子。婚事像是在当日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戛然而止了。萧俊采看了看商旻又看了看正堂中凄美的倩影，生出可怕的猜想：“风相大人，你不会要娶你姐姐吧？”

商旻恶狠狠像是要刺穿萧俊采：“你少放屁！”

萧俊采害怕地缩了缩脖子，南荣雄笑道：“娶红漓的应该是师兄吧。”

萧俊采盯着那块断裂石碑上面的姓名：“那么多师兄，到底是哪个呢？”

商旻颇有些玩味地道：“你们猜猜？”

南荣雄道：“不用猜了，肯定是吴固。”

萧俊采道：“你怎么知道，我就不信你还能当时在现场？”

南荣雄道：“那倒没有。风相大人，在下好奇一问，你的师兄们对你如何？”

商旻神色暗淡：“很好很好，好得简直没话说。”

可为什么他说着话的时候，一脸的苦大仇深，萧俊采觉得自己越看越不明白了，商旻是不是在阴阳怪气地说着反话啊。他不禁道：“可你这副样子，让人感觉他们虐待你啊？”

“你会以为仇人之死难过，还是会为了恩人之死难过呢？”商旻白了萧俊采一眼。

南荣雄：“你师父，同意了那门亲事吗？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同意。”

商旻：“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她要嫁过来的时候，师父下落不明，根本不知道去哪里了。”

萧俊采奇道：“可并无长辈同意，那亲事怎么成的了？”

商旻道：“我在结义门待了快八年，也就是在那一年，一次偶然我们遇上了，靠着脸孔和口音，那个时候我怀疑她就是失散的胞姐。她告诉我，她在隐风谷那边过的并不快乐。后来大师兄也和她也认识了，师兄看出我和她可能关系匪浅，提出和她成亲的方法，让她脱离苦海。我看得出大师兄是真心喜欢她，她也喜欢师兄，所以我没有理由不支持。起初隐风谷那位是不放的，后来不知怎么的，他松口了。”

萧俊采听得入迷：“然后呢？”

商旻道：“喜服是我去买的，喜字是我剪的，隐风谷那边提供了不少果物吃食。靠着一些门里的积蓄，我们雇了几位老乡来送亲，并且让他们保密。可是不知道谁嘴巴不严，说了出去，搞得双双村里议论纷纷，有不少村民来围观。为了避人耳目，我们只能走枫林那条路。”

萧俊采道：“之前的枫林有妖魔作祟吗？”

商旻道：“那个时候枫树林是没有什么妖魔的。”

商旻接着道：“后来的故事也很简单，吴固师兄在大婚当日惨死，而她中邪了似的浑身是血的跑进了红枫林。情况紧急，我只能找隐风谷那位求救。我见过他使用仙术，当时就知道他可能不是凡人，可他却说他要走了，他管不了！如果师父还在，我哪用的去求他！”

商旻道：“你们大概也见到了，那座枫娘庙是我建的。原本那是他春风神的庙，你们觉得他配做神吗？”

萧俊采越听越郁闷，唾道：“身为一方神灵居然临阵脱逃！”什么叫管不了，管不了做什么神呢？管不了接受什么供奉呢？

南荣雄道：“所以你当场就杀了老风神？”

商旻道：“我本以为别的门派的弟子都会和我一样，有师父师兄照顾、爱护。那老家伙的因为法力流失，突然在我面前变老，竟抓了一个女弟子演示真正的花息大法。姐姐根本没和我说起过那些痛苦，若是你们，能接受的了？”

南荣雄道：“你是凡人，他是神，你怎么杀的了他？”

商旻从脖颈上取下一只项链套在指尖，上面的银色挂件虽然尖锐，但很是小巧，根本不像能杀人的武器：“我不知道这个是什么东西？”他无所谓地笑了笑：“既然是凶器，与其藏起来被人发现，不如戴在自己身上，你们说对吧。”

南荣雄突然抬臂伸手：“把它给我。”

商旻瞪眼道：“为什么要给你？”

南荣雄则道：“你想不想知道你的师父是谁？”

商旻道：“一个有些本事的凡人罢了。”

南荣雄道：“凡人怎么会有羿王弓？你以为人人都能造得了吗？你以为你师父是凡人，你能杀得了老风神吗？拿过来！”说到最后，竟然有些命令的意思。

眼看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萧俊采急忙制止道：“你们别又打起来，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很重要啊，成亲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邪魔偏偏盯上了你们，为什么老风神说自己管不了？而且后来双双村也没有再遭遇邪魔的侵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