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暗室正中横亘着一尊歪斜的石像,一侧是白甲将军和他大掌紧抓的少年,一侧则是走投无路的萧钧。
白甲将军作势便砍,萧钧则时而伏地,时而跳跃,躲过赫赫刀风。但是此处实在逼仄,根本施展不出那把鬼头大刀的威力!白甲将军恼怒至极,暴喝道:此地憋屈,你小子有本事和我出去再战。
萧钧道:“你要打我,还不准我躲,我又不傻!”
白甲将军听了萧钧的话后怒火中烧。他猛地收了大刀,赤手空拳地往萧钧身上招呼。萧钧惊呼道:“别打我,别打我!你有本事打石像去!”
白甲将军一听,那拳风也不再避讳石像,三拳两脚便将石像打碎成两半,然后直取萧钧的眉心而去。萧钧左右躲闪,惫懒至极,他生气道:“无冤无仇的,你非要打我作甚!”
“贵人,你快走,他可是白尸魔!”少年此刻大声疾呼。
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将军,居然就是这次任务目标——白尸魔!雷神说要劝降白尸魔,可这副丧心病狂的魔王,是能轻易劝降的吗?萧钧头疼万分,暗室的门已经被白甲将军那个魔头堵住,唯今之计只能是……
白甲将军诧异:“你竟知道本将军?”
萧钧道:“他不仅知道你,他还知道我呢!”若少年不是一眼看出萧钧是神界的,又怎会多次称呼他为贵人呢?
白甲将军不屑,却收了拳风:“你是什么东西?”
萧钧气急:“你怎么说话的!我可是神界灵官!受封在册的。”
这话不说不要紧,可萧钧一说了,白甲将军手里一松,将那少年扔在地上,对萧钧的兴趣陡然而生。
白甲将军大笑道:“哈哈哈哈,只听过煮熟的鸭子可能会飞,但是从没听过飞着的鸭子送到嘴边的。”
萧钧微惊:“什么意思。”
白甲将军嗤笑道:“你这个小白脸,怕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鳖蛋,却与本将军大呼小叫的!你不知道本将军吃神的吗?”
萧钧后背发麻,忐忑道:“你这将军是萧昌国的?”
白甲将军瞪目:“那又如何?!”
萧钧提高声量,打算威吓一下:“我告诉你,我乃萧昌国王子萧钧!你一个将军食俸禄,却不能卫国家!你别在这儿疯魔了!萧昌国在几百年前就已经灭亡了!做什么不好,偏偏投了魔族!”
若是寻常将领,知道自己所侍奉的国家的王族能得到飞升,自然是为其感到欢喜。白甲将军的脸却晦暗不明。片刻之间,却听客栈大堂传来群情激愤的嚎叫声。
“萧昌国灭亡了?”
“萧昌国灭亡了??”
“萧昌国灭亡了???”
“我们输了——————”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空中弹跳撞击,将这义阡客栈中的桌椅板凳挨个掀翻碰倒,白甲将军推翻了木柜,上面的碗碟、酒器连同萧昌国大将白榆的雕像,也一起稀里哗啦倒在地上。视线一下子看阔起来,在场三人都能看到客栈现场像被洗劫了一样,杯盘狼藉,乌七八糟,那些个士兵早就不知去哪里了。
“他们是你的阴兵吧。”萧钧对白甲将军道:“白榆将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白甲将军狂怒:“你到底是谁?你是不是——”
萧钧道:“萧钧。我叫萧钧,你或许认识我。”
白甲将军怒气更盛:“我太认识你了!”看萧钧如同看仇人一般眼红心热。萧钧见形式不对,暗叫不好。
少年见此,拦在萧钧前面道:“将军,他不是萧钧!”
萧钧仍不解其意:“少生气啊,生气对身体不好的!你看你面无血色,还印堂发黑,不吉利啊!”
只见白甲将军掌结魔印,双手十指交叉,放于面部中庭,白色的雾气从口鼻中间喷薄而出。
“萧钧,像你这样的人也能做神!既然天道无眼,今日我就要你有来无回!”
“?”
少年挡在两人中间疾言劝说:“将军!他真的不是萧钧!”
“你闪开!”可瘦弱的少年怎么可能是威武强健的将军的对手,被蓦地推翻在地,发出阵阵痛吟。少年为何如此笃定他不是萧钧?萧钧心如擂鼓,若自己是冒了真萧钧的名头飞升,为什么自己脑子里一点印象都没有?难不成还有什么幕后之人,让他借萧钧的名字飞升?
肃杀的白雾飘出,陡然凝成冰锥一样的东西直冲着萧钧的眼珠、口鼻而去。哪晓得那少年却扑身而上。那数百枚冰锥一下子就刺在了少年的身上和脸上。
萧钧赶忙拉过了少年,唾道:“你一个膀大腰圆,一顿吃八碗的汉子居然用暗器那种不入流的东西偷袭人!”
少年虚弱,脸颊泛红,呼吸急促,紧拉着萧钧道:“快走!”说罢,艰难地抬起右手指了指明公庙的底座,底座下面果然有一处狭小如鼠穴一般的洞口。从那走?白甲将军会让他们走得那么轻松吗?萧钧看了看白甲将军,他好像被什么东西困住了,双目紧闭,嘴里时而大叫“杀!”,时而默念着什么。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萧钧背起束奴便从那个底座下面那个鼠洞闭眼跳下!
“啊——”
比起说是萧钧自己进去的,不如说他是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所吸入的。可是这个洞口虽小,却足够深,萧钧背着少年,一直处于直直下坠的状态,一开始他还在放声大叫,到了后面,萧钧干脆不叫了。这么一直往下坠落,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然后他问了问背上的少年:
“喂喂,你还好吗?这里这么高,你怎么爬上去的?”
“…….”少年一阵沉默。
萧钧怕他坚持不住了,道“你家在哪了,我把你送回去先。可你家不会在这个无底洞罢。”
可少年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道:“束奴对不起府君。”
萧钧道:“你别担心啊,我也是神官,只要找到我的——”萧钧想找陌星君帮忙,但想到陌星君既不是他的主神,也不是师父,心头有些难过:“只要找到我家神君,一定可以救你的!”
“嚓——”
从洞壁缝隙之中陡然生出一枝粗壮遒劲的老树干,萧钧胸口撞上树干,又被弹起,发出沉重的闷哼。接着他跌落到一片平地上面,束奴也应声而落,和他跌落在两处。
萧钧顾不得钝痛,手脚并用地爬到束奴身边:“你还好吗?束奴?”
束奴对上萧钧的目光格外幽深:“贵人,虽然你不是萧钧,但是你应该和萧昌国有很深的关系。”
“为什么?所以你才是真正的萧钧?”萧钧嘴上这么说着,但是心里却不这么认为。刚才他说自己是萧钧之后,白甲将军一脸的怒不可遏,显然是和萧钧有深仇大恨。少年却对白甲将军毕恭毕敬,分明是很崇拜的样子。
果然,束奴有气无力地摇着头:“为了不被人发现,我偷偷盖的那座义阡客栈,只有萧昌国的旧人才看得到,非一般神官能得见,所以白将军每次通过的时候都会前来光顾。”
萧钧讶异得说不出话来,他浑身震颤地看着束奴:“那你是谁?”
“酆都小鬼束奴,萧昌国的奴隶。”
萧钧不是没有怀疑过束奴的身份。首先束奴面色苍白,身材瘦小,还有束奴孤身一人在风雪客栈中,所奉酒水肉食都是冷物,肯定并非活人。此外,听那白甲将军先前的言语,束奴好像已经在那条风雪路上招待了将军士兵们多次了:“所以你认识白甲将军,并且一直在那里等他出现。”
束奴面露失落:“白将军一直是我们的英雄。我认识他,他却不一定记得我了。”
虽然那白尸魔行为可怖,还是魔王。但是如果真的一无是处,又怎么可能有人一直记着他,怀念他呢?萧钧被束奴的真诚所触动,抓着他的手更紧了。
“贵人,你听说我好吗?”束奴指着远处的一片幽黑的山脉,道“那山脉乃是银山,你跨过去,便能看到在两峡之间酆都十三城,是三界中鬼魂所居之地,亦是轮回之地。去找府君大人,他会帮你回神界。”
萧钧抱着少年道,拒绝道:“要走一起走啊!你的府君大人能帮我,肯定有办法救你啊!”
束奴摇了摇头:“贵人恐怕不知道那白甲将军的厉害,那冰锥是落魂尸魔锥,一旦被钉打,最终会丧失自己的全部意志,沦为魔族的走狗。我回不了酆都了,若我回去了也只会让府君大人难办!”
“他既然都是府君了,竟容不了你吗?”说着,萧钧又拖着束奴,往那银山的方向而去。
束奴却挣扎地反抗起来:“我若回去,也不得长久。我要回去找将军了。贵人你自己保重罢。”
束奴一心回去,萧钧根本挡不住他。下一刻只见束奴往那山壁撞去,刹那间身影便没入其间不见。正当萧钧踌躇之际,方才救了他一命的那粗壮的树干竟然像复活了一般,枝干向外抻长,簌簌地掉了不少泥灰到地面上。
“束奴?”萧钧试探道。
可是那树干连着树根生长出来之后,萧钧见到不是束奴,而是一个面目苍老的老者,老者面黄肌瘦,双颊凹陷似乎能塞进去一个鸡蛋。他的身子像是被吞没在山壁之中一样,只有半个身体露在外面。
“来者何人?”萧钧警觉地退后一步道。
“土地啊,土地,我是惊马山的土地郝年青。”
一个不知道多少岁的土地公,那把花白胡子看起来比萧钧的头发还长。居然叫这么个名儿?
“你说什么?你叫好青年?是这个名儿吗?”这模样简直就应该叫郝年老嘛!
那郝年青像是知道了萧钧的心思,十分步满,可也只能无奈瘪嘴:“郝某本是惊马山中的一个樵夫。惊马山中地形复杂,有旅人途经惊马山的时候,我会给他们指路或者带路。因为行善积德,我年纪轻轻就被神界封为土地公啦。阁下是新飞升的吧,郝某可比你早成仙很多年哩!”
“哦?你还知道我是神界的?”萧钧做起讶异状,但联想起神界所订立的品阶,玉京神位从小到大是灵官、星君、神君三阶,土地公又是哪个品阶的?萧钧想起什么似的又道:“郝先生,你说的惊马山是哪?是座大雪山吗?对了,你又怎么会卡在山里呢?”
“吾乃地仙!”感觉被冒犯郝年青的十分不悦:“问题一个一个来嘛!你们年轻人就是猴急啊。”
萧钧作谦让状:“好好好,不好意思,您请,您才真是年青。”
这么一来,郝年青才娓娓道来:“惊马山地势高,山上有中年积雪,一到冬天,那风雪非常之暴烈,会把人埋在里面的。就是一看上一刻,还晴着呢,下一刻立马就变天,立刻风雪漫天,还时不时发生雪崩。”
“我本来是居住在地底下的,然后会时不时巡查惊马山,但是有一天我发现惊马山根本上不去了!而且我就被卡在这些个山壁里面,只能在山壁中移动,没办法出来。”
“奇哉怪哉!郝先生你刚才难道没看见那个少年吗?”
“什么少年,掉下来的不就只有你吗?!为了救你,我胳膊还生疼呢!”郝年青道。
“郝先生,他是鬼差!”
“鬼差?!世界上真有鬼差这种东西?幽冥之事不可妄言啊,年轻人!”
萧钧凝神问道:“郝先生您是生于什么时候的?”
郝年青冥思苦想了半天,摇了摇头。萧钧苦恼至极,他看得见束奴,而身为土地公的郝年青却看不到。
束奴和郝年青之中一定有一个人在说谎!
而关于那个府君大人,萧钧隐约记得日游神抓他的时候说过要把他送到幽冥之所,找南明公辨认,所以说南明公也就是府君大人真的存在。萧钧当机立断,决定去找束奴口中的府君大人。萧钧不知道府君此鬼在酆都是个什么职位,但是能肯定的是,能遇到像陌星君一样通情达理的,是运气,没遇到才是常理。
于是,萧钧向郝年青告辞。郝年青支支吾吾,用沙哑的破锣嗓子叫住萧钧:“萧官,你能不能帮我和天帝说说,我又没犯事,想想办法把我放出来!”
萧钧其实心中没底,但还是想给他留个念想:“自然是应该的,我一回到神界,便会向神君禀告郝先生的情况。”
郝年青于是道:“萧官,那你先把我拉出来一点。里面太挤了,内脏被挤得扁扁的,我感觉我出不了气了。”
萧钧快步过去,刚抓住树枝的一端,却听枯草树木粗糙的摩擦之音,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疯狂缠动的藤蔓的所捆束住,每一根藤蔓都有一拳大小。耳畔传来郝年青的得意一笑:“多少年没有活人走过这条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