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光洁，被月光照得仿佛生光的草坪，桃花树摇曳，在此时落下花瓣。

裴承胤坐在摇椅上，顺着窗户望出去，发现依这个角度，施宝月站得比他高上那么一点。

看他没有反应，施宝月不太确定地问：“你不想吃糕点？还是说吃不下东西？”

裴承胤一扁嘴，原本调节好了的心情，再度沉入海底。

“怎么了？”施宝月自动放轻语调，可惜的是，他生来到现在，都没有学会掌握温柔这两个字的词调。

想要表达，无从表达。

想要明/慧，而人生来愚钝。

施宝月打开食盒，在他的面前展示里面的食物。

裴承胤伸出手，从里面拿出一块糕点，放进嘴里，直接就咬。

对于裴承胤来说，再不开心，东西还是要吃的。

“你拿好盒子，我要回去了。”施宝月以己度人，如果他有心事的时候，一个人呆着会更舒心，旁边有人存在，只会觉得烦恼。

“这就是诀别礼物吗？”裴承胤接过盒子，闷闷不乐，同时下意识嫌弃：作为两人撂开手，以后不干了的分离之物，一盒糕点似乎过于寒酸，而且看样子还是从食堂带出来的，起码也得自己亲手做吧。

“我不是说了，我不跑了。”施宝月还以为他又要说起自己要去报仇的话题。

裴承胤想要说话，然后吞下糕点，随后，被呛到。

施宝月看了就无奈，连忙从一旁的门跑了进来，倒了一杯水后，递给在咳嗽的裴承胤。

裴承胤连忙接过杯子，大口喝水。

施宝月站在他的旁边，想了一想，伸出手，在他的后背上拍了拍。

原谅他吧，他以前就算不是活在野兽丛生的森林，那也是差不多的生存环境，根本学不会温情。

“我不是说这个，咳咳。”裴承胤当然知道他已经放弃逃跑了，不然不会优哉游哉地在凌虚仙宗里面晃来晃去，“你今天去找师父，不是要商量，换人指导你吗？”

“那是什么？”施宝月根本听不懂，并且皱眉道，“别说话了，你喝水吧。”

裴承胤喝完水了，杯子大力搁下，放在窗台上。他下意识就找个地方趴着，继续失魂落魄，但是可惜现在四下根本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左思右想，他的脑袋一转，双手靠在施宝月的肩膀上，然后脑袋埋了进去。

施宝月肩膀一沉。

裴承胤蹭了蹭脑袋。

施宝月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摸了两把后，发现他的头发虽然是卷发，但是柔顺有光泽，于是忍不住又摸了两下。

“我今天是不是惹你生气了？”裴承胤委委屈屈地问他。

“哪里？”施宝月咬牙切齿。

裴承胤马上抬头看他，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猜得没有错，今天他确实生气了。

“我不该一下子把你打翻。”裴承胤有反省的。

听他这样说，施宝月迅速伸出手，掐住他的脸颊，面无表情，眼中闪着点点寒光，为了缓和气氛，他硬是挤出一点笑容，但是显得更可怕了：“什么叫做一下子？我好歹和你打了几个来回，而且我身上还负伤，你出手不打招呼，我才会轻易败北，再给我一些时间，谁胜谁败还难说。”

“偶觉得……普素酱样。”他觉得，不是这样。

施宝月皮笑肉不笑，掐着他的脸，捏了一捏。

“我生气，不是因为你赢了我，是因为我输了。”施宝月说清楚，将手放开。

“不是一个意思吗？”裴承胤伸出右手，捧着右脸颊，委屈地看着他，知不知道敢掐他的脸的人屈指可数。

“当然不是。”施宝月懒得解释，裴承胤能赢他，是裴承胤有本事，而自己会输，是因为自己能力不足，“反正和你没有关系，我也不知道所谓带人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如果现在是你负责带我的话，我没有换人的想法，当然了，如果你忙碌、抽不出身，要把我让给别人，我可以明白，到时候直接告诉我就可以了。”

裴承胤摸着自己的脸，打量施宝月的表情。

施宝月该说的话说完了，转身就想回去自己的小屋子。

他一转身，手腕就被人抓住，然后扯了回来。

施宝月知道自己现在的体型甚至可以说是纤小，但是他讨厌被人当成玩具一样拉拉扯扯。

“我要送你剑，你也不要。”裴承胤哀哀戚戚。

“你的那把剑，你自己看不出来非凡品吗？”施宝月想要拜托他，那么珍贵的东西，不要随便掏出来给一个只认识了几天的人。

“如果看不出，为什么要送给你？”裴承胤觉得自己被挑衅了，你可以说他很没用、不靠谱，但是不能怀疑他的品味和眼光，他看过的珍品不胜其数，已经到了不需要认真品鉴，就能一眼鉴定真假的程度了。

“懒得和你说。”此人不通人性，施宝月下了定论后，再一次想要转身离开。

裴承胤不松开手，他下一瞬间又被拉回来了。

“你要是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的。”裴承胤这样告诉他。

“问题是我们才认识几天，我还没有怎么对你好。”他要掰扯，施宝月就陪他掰扯。

裴承胤笑吟吟地看着他。

“我现在一无所有。”若换了从前，施宝月很难说出这句话。

裴承胤眨了眨眼睛，他的手指在施宝月的手腕上动了动，最后告诉他：“送人东西，岂可抱着收回同等价值物品的想法。”

如果总是想着要对等的人，那么就不应该轻易付出。

裴承胤就很清楚自己，他付出就能得到满足和喜悦，不是为了他人，而是为了自己。

“我回去了。”施宝月觉得自己还是离开比较好，“明天早上如果大师兄没有要事，我再来和你请安。”

“把这个一起拿走吧。”

裴承胤的话落音，一把已经装进剑鞘里面的剑顺着他抬起来的手，横在施宝月的身体前面，拦住了他的去向。

施宝月回头看他。

“不觉得因为一把剑而扭扭捏捏，很烦吗？”裴承胤笑着，语气隐隐约约有一点嘲笑的意思。

若换做平常，激将法未必有用，但是对于现在的施宝月来说，成效卓著，他一只手拿下白虹剑，说道：“我先帮你保管。”

说完，迈着快速的步伐，就离开了这里。

他走后，裴承胤坐在床边，明月挂在窗外，银白静谧的光彩直接照在他白皙的脸上，很快的，那张脸蛋慢慢浮现出一丝丝红晕，然后双手捧着脸颊，不知所措地转着脑袋，一下子看看地板，一下子看着自己刚用来垫脚的小凳子，完全没有办法安静下来。

当周复礼吃完饭，回到小院子的时候，就看到裴承胤坐在窗口，一只手撑着下巴，满脸笑容，在吃糕点。

“你们和好了？”此时的周复礼，绝对不会想到，这句话将会成为未来岁月里，他在裴承胤和施宝月之间说的最频繁的一句话。

“我与小师弟之间，什么时候有过争吵？”裴承胤嘴硬不承认。

“随便你吧。”周复礼看他就像是看小孩。

因为有了期待，裴承胤第二天一大早早就醒来了，他换好衣服，把头发梳好，然后习以为常地，一件一件把自己的配饰穿上，金镯子、玉佩挂件、香囊。

“阿嚏。”一大早走进他的屋子的周复礼被熏得打了一个喷嚏，随后看向裴承胤，发现他打开了装饰盒，在里面翻找东西。

“你在做什么？”周复礼用手扇风，想要把香气挥散，“需要我开窗吗？”

“我在找我之前戴的冠。”在凌虚仙宗的生活过于随便，裴承胤经常只用一根簪子束发，他坐在床边翻找物品，满头青丝披下，弯弯曲曲如同海藻。

“不在那个盒子里。”周复礼准备去帮他找出发冠。

裴承胤期待地看着周复礼。

就在此时，门口走进一个人，然后同样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

“小师兄，你先不要进来，这里感觉打翻香囊了。”周复礼也嫌弃，但是不敢表现出来。

“没关系。”施宝月走进房间，径直迎向裴承胤。

“那么早。”裴承胤戚戚地将自己的首饰盒子关上。

“不早了，给大师兄请安。”施宝月的鼻子动了动，虽然他没有意见，但是显然也被满屋子的香气熏到鼻子痒。

“好说。”因为施宝月的到来，裴承胤只能放弃继续精进自己打扮的打算。

尽管施宝月正式入门才三天，但是他已经准备好了投入新的修炼当中。玉虚怀长期在外面，趁着最近在门派内，迅速指导他建立起新的修炼体系，然后再把教导他任务分发下去。门派的长老教授他修炼真气，剑术的基础交给许知安，实际的对练由裴承胤负责。

修炼如此，至于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施宝月都和裴承胤在一起。

彼时，施宝月的身高在慢慢抽长，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后，身上的肉也长回来了，但是总的来说，还不是大人的模样。

一天，他和许知安练剑完毕，站在原地，正在琢磨今天学习到的内容的时候，坐在一旁的许知安突然发出了咳嗽的声音。

“二师兄，身体抱恙吗？”施宝月面无表情地说道，并没有真正关心他的健康。

“你真的是个天才。”许知安想要和他闲聊，不知不觉中就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谬赞。”施宝月察觉到他有话想说，于是将练习用的普剑收回剑鞘，转过身看着许知安。

“不过我还看过更天才的人，你猜是谁？”许知安坐在石头上，觉得自己等会的答案一定会让施宝月大吃一惊，因而笑出声。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清楚施宝月的资质万中无一，但是在那个人的天分面前，仍旧差一个台阶。

“谁？”施宝月顺应着他的话问下去。

许知安彻底笑出声，告诉他：“大师兄。”

施宝月愣住。

“意外吧。”许知安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裴承胤给予人的形象就像是吊儿郎当、不识人间疾苦的少爷，如果只是根据短暂的相处判断，恐怕没有人会觉得他是修行方面的天才。

施宝月听到这个答案，表情不变，说道：“倒也没有觉得很意外。”

尽管他现在法力大不如前，但是顷刻之间可以将他压制的人，必然修行匪浅，再加上裴承胤这个年纪，不是天才中的天才，还能怎么解释？

许知安看把话题成功转移到裴承胤身上了，终于可以直接说出那句话：“你和大师兄走得挺近的嘛。”

他最近被系统催得心烦，决定继续对裴承胤出手，再接再厉。

“门派里，有谁和大师兄走得不近吗？”据他观察，裴承胤在凌虚仙宗相当于金灿灿的金子，谁都喜欢，谁都可以和他说上话。

“话虽如此……”许知安神神叨叨地摇着食指。

“话虽如此。”施宝月模仿他说话，语气隐隐约约在嘲笑。

“我就直接说了。”许知安拍石头而起，一手握拳，正义凛然、所向无前道，“你能不能帮我的忙，给我和大师兄制造一点相处的机会！”

如果不听他话中的内容，只看他的表情和语气，大部分的人会以为他在发表誓死的决心。

施宝月看着他，一阵沉默。

许知安坚定地和他对视。

“二师兄。”施宝月喊他。

“嗯？”许知安用力点头。

“你有断袖之癖啊。”施宝月淡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