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的应急灯在头顶发出刺啦刺啦的电流声,游宁的手指在战术腰带上无意识摩挲,金属扣冰凉的触感却无法驱散掌心的潮热。
“到底怎么回事,这几天不是没有任务吗?”他扯过搭在椅背上的防化外套,拉链咬合的脆响在寂静的休息室格外刺耳。
尚杰背在身后的右手还在微微发抖,指节捏得发白,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与慌乱。他的眼神躲闪,不敢直视游宁,
“小耀接了私活,跟别的小队偷偷出去了,我们发现他的时候……”尚杰看向游宁的眼睛带着恐惧,那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自责,“他已经被感染了。”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带着颤抖和哽咽,仿佛每一个字都有千斤重,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
游宁心重重一沉,仿佛有一块巨石突然压在了心上,手心渗出更多冷汗,“人现在在哪里?”
“被拉回来了,他自己估计也意识到了,在我们之前出任务的暂住地里藏起来了,我和老刘出去办事的时候发现他,就,就把他拉了回来。” 最后两句话,尚杰的声音艰涩,音量极小,仿佛是在喃喃自语,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果不其然,游宁皱紧眉头,“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充满严厉,“我一直觉得你是我们团队里比较理智的了,你难道不知道把感染者带进城意味着什么吗?你把这个城里的人置于何地?”
他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刃,直刺尚杰的内心。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办法放弃他,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真的忍不住。”
尚杰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仿佛已经被巨大的痛苦和自责淹没。他知道自己的行为可能会带来严重的后果,但在面对赵凌耀这个如同亲人般的孩子时,他无法做到见死不救。
说话间,两人已经进了尚杰的家,一推开门,一股压抑而诡异的气息扑面而来。原本空荡的屋子中间放置了一个巨大的笼子,赵凌耀扭曲的身体卡在金属条间,原本清澈的眼睛蒙上了浑浊的白翳,脖颈处的血管像盘踞的蚯蚓般凸起,随着呼吸剧烈搏动,仿佛随时都会爆裂开来。
游宁站在原地,注视着里面的少年,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忍,“之前找到的阻隔剂给他打了吗?”
“打了,我早上接回来的人,见到他就给打了双倍剂量,但是没用,已经太晚了,异变速度没有丝毫变化。” 尚杰的声音充满了无奈与绝望,他的眼神中满是对赵凌耀的愧疚。
“他去接私活是什么意思?分给他的物资不够吗?” 游宁无力地闭上眼睛,心中充满了疲惫与无奈,被这沉重的现实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不明白为什么赵凌耀要冒险去接私活,难道是团队的物资分配出现了问题?
尚杰咬紧腮帮,眼眶泛红,声音哽咽:“队长你别怪他,这小子应该是听到方舟那边的实验室有做过钛合金机械臂,想去跟着出任务拿回来一个,这两天玲娣的机械臂也该换了……”
游宁凝神去看,赵凌耀的手臂已经开始变得像黑色的沥青,彼此粘合纠缠在一起,他怀里死死抱着个沾满泥污的包裹,手臂皮肤已经炭化,黑色组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蚕食着健康的肌肤。
“找到人就这样了,谁也拉不开。”尚杰扭过头抹泪,“这小子不守规矩,队长你,你消消气,老刘去叫玲娣了,我们打算等他彻底异变就送他一程。”
“自作聪明。”游宁低声轻语。
身后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他扭头去看,正对上赵玲娣呆滞的眼神。
这个平日里坚强还喜欢开玩笑的小姑娘正僵立在门口,机械义肢的关节处还缠着半卷绷带,右手却死死攥着支注射器。她的目光与笼中怪物相撞的刹那,整个人剧烈颤抖起来,注射器当啷坠地,在寂静中炸开清脆的声响。
“还有救的,对不对?”她突然扑到铁笼前,手指深深嵌入铁笼里,声音带着哭腔,“队长,我带了阻隔剂,快给他注射,对,注射完就会好的。” 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希望,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已经给他打了阻隔剂。”游宁开口,这句话已经包含很多意思,对于感染者来说,只要能在感染后的前三个小时打掉阻隔剂,基本上能阻止感染,但是赵凌耀已经错过了最佳时机。
他的声音低沉而无奈,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重锤,敲打着赵玲娣的心脏。
“你这个蠢货,我根本不需要你这么做,你在给我找麻烦你知道吗?”赵玲娣疯狂地笼子里的人大喊,“我根本没把你当过亲人,你和你爸妈一样,一直欺负我不好吗?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咬紧牙关,向上抬头控制着眼泪不要留下来,恨恨说道:“你怎么不去死,变成这幅鬼样子,你爸妈看见都会害怕你,和我一样,他们都会害怕你,不会再有人爱你,你知道吗?”
“我不想欠你的,我也不想欠你爸妈的,为什么,为什么都要逼我?”
她身子摇摇欲坠,瘫坐在地上,迷茫地喃喃自语:“你这样子做,是要我愧疚一辈子吗?赵凌耀,你真是好样的。我不要你这么做,你乖乖做你的乖儿子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眼泪顺着鼻梁滑落,赵玲娣捂住眼睛,不想让众人看见她的狼狈。就在她软弱的间隙,赵凌耀异变的程度加深,黑色组织突然暴起,缠住她的手腕,游宁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拽住她后领,将人拖离危险区域。
“带她出去。”游宁背过身,声音冷得像块冰。刘义会意地扶住摇摇欲坠的赵玲娣,半是强硬半是温和地将人扶进卧室。
“队长。”临走之前,赵玲娣转过头,眼泪在她苍白的脸上蜿蜒着流下,“当年是我拦在你面前,为你挡了一次刀。我的手也是在那个时候被砍断的,我算是救你一命吧?既然如此,我想求求你,不要杀他,把我弟弟交给我吧,我带他出城,我们在外面单独生活,我会约束好他,不让他出去伤害别人好吗?”
“赵玲娣。”游宁看向她,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你还记得吗?我曾经跟你说过,我会保护你们所有的人,我们会一起在这个世界活下去。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先冷静一下,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赵玲娣紧抿着唇,嘴角不受控制的抽搐,她的目光在赵凌耀越来越恐怖的身影和游宁之间游移,再开口的声音带着无助的嘶哑,“救救他吧,队长,救救他吧,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游宁站在落地窗前,望向外面昏黄的天空,这片和自己生活的世界截然不同的人类,但每个人都活生生的,充满血肉和人性的光辉,所有的人都在为生活奋斗拼搏。
那个人又怎么能,怎么能随意设置这样残酷的人生,这样炼狱的痛苦。压抑的愤怒从心底涌出来,眼睛里是森严的冷意:“这又是你安排的命运吗?为什么总是要戏弄别人的人生?”
“尚杰,乔御树现在在哪?”
尚杰一愣,不明白队长为什么突然提起来不相干的人的名字,只下意识回答:“玲娣在幸存者居住区那边给他找了一间房子。”
“你去那边,装作无意的样子,把我去找母神的事情说给乔御树听。”游宁闭上眼睛,低低地说了一句。
“为什么,队长,母神能救凌耀吗?这跟乔御树有什么关系”尚杰从游宁的话中窥探出一丝希望,激动地站起身来。
“去做吧,不要问为什么。” 游宁的语气不容置疑。
“……好。”尚杰点点头,虽然心中充满疑惑,但还是选择相信队长。
游宁拨通沈系的通讯器,张口说道:“我怀疑世界核心在母神身上,今天要去试验看看。”
对方沉默一会,才传出声音:“你这个决定太过大胆,我们还没有搜过其他的庇护所,你现在去挑衅母神,被祂发现外来者的身份,好的情况是把你送出这个世界,最差的,你的整个代码都会被毁灭。”
“你不是说我的源代码在乔御树手里吗?跟母神有什么关系?”游宁反问。
“你很聪明,游宁。”沈系客观评价地说:“但是聪明总被聪明误,你不可能永远成功。”
他不再执着于劝解游宁,沉吟片刻,“你说的也有道理,和乔先生关系最密切的就是母神,核心极有可能被放在祂的身上。我可以帮你,你被母神发现身份暴露的时候,拨我的通讯器,我能帮你抵抗一次母神的攻击,你要尽快逃出去。”
“合作愉快。”
**
神殿一如既往的清冷,寒气从大理石缝隙里渗出来,游宁踏步走在光滑的地面上,空荡的走廊里只有他的脚步声回响。
穹顶垂落的银纱幔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后面斑驳的壁画
“游宁?乖孩子,你来这里干什么?”空灵的嗓音从巨大的圆柱后流淌而出,母神赤足踩过地面,裙裾扫过之处绽开漂亮的花,祂圣洁的面庞上带着天真的好奇。
“母神大人,我想请您帮我救治一个人。”游宁单膝跪在地上,目光直直地盯着对方,半边的阴影恰好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谁?只要是我的子民,我都愿意伸出援手。”母神歪头轻笑,指尖抚过圆柱上的浮雕。
“是的,他是您的子民,是一个还不大的孩子,因为出任务受伤,被感染了,想请您救他一命。”
母神的微笑凝滞,祂疑惑地看向游宁,声音中带着一丝冷漠和疏离,“乖孩子,你不知道吗?现在已经被感染的人类是救不回来的。我很遗憾,但是我也无能为力。”
游宁跪在原地,并没有动弹,“母神您……”
他还没有开口,身后就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祂可以,母神可以救他。”
游宁的视线里出现一双鞋子,很快,对方拉着他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不要跪,游宁,不要跪。”乔御树声音发颤,指甲深深掐进对方小臂。他看着沉默的游宁,不知道为什么,酸涩涌上心头。
是因为看见对方被自己设定的代码挣扎吗?
是因为看见他无奈只能跪求别人的窒息吗?
他不知道,只知道刺痛感从心底弥漫。
游宁顺着他的力道起身,他个子比乔御树高,低头正好对上对方的脸。那张一贯绮丽的脸上,比以往多了些拘谨,眼神中也透露出不安和深深的忧虑。
他移开视线,对着母神的方向,哑着声音开口:“母神大人,赵凌耀是我们队最小的队员,如果您有办法救他,我愿意为您献上一切。”
“不要说了。”乔御树低声恳求, “我可以让妈妈帮你,游宁,你不要说了。”
“你可以吗?”游宁看向乔御树的目光中带着审视和不信任。
然而乔御树却突然笑起来,露出犬齿的弧度像只乖巧的幼兽,“可以,如果我能救赵凌耀,你要和沈系分手,和我在一起,好吗?”
游宁定定地看着乔御树,凝视着对方眼底疯狂生长的期待,慢慢点头说好。
乔御树只觉得心中又快活起来,沈系一定是不重要的,游宁可以随意地抛弃他,太好了,游宁不喜欢沈系。
他这么想的时候,全然不觉得自己也是不重要的那个。
“小树,你在说什么呢?”母神阴冷的声音响起,“被感染的人类是救不了的,小树,你忘记了吗?”
乔御树身体剧烈颤抖,却死死攥住游宁的手指不愿松开。过了好一会他才松开手,恋恋不舍地将游宁往殿外推:“你先出去,我跟妈妈说几句话,很快的,很快我们就去救人。”
待游宁走后,他才缓缓转身,膝盖重重磕在地面上:“妈妈,你去救救赵凌耀吧。”
“小树,你在做什么?你知道妈妈不可以那么做。”母神轻声说着,饶有兴致地变出之前的鞭子,“我知道了,你是来和妈妈道歉的对吗?你已经知道错了是吗?”
鞭子破空声撕裂空气的刹那,乔御树本能地蜷缩起身体,旧伤未愈的脊背重重撞在地面。皮革鞭梢裹挟着幽蓝电光抽在背上,疼痛如电流般窜遍全身,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惩罚。鞭子破空声响起的刹那,
但是这次他没有一点难过,他不由自主地笑出声,带着血沫的嘴角扬起疯狂的弧度,无尽的勇气从心底滋生出来。
“妈妈,您可以的。” 他挣扎着撑起身体,染血的手指死死抠住地面的纹路。第二道鞭影呼啸而至,在他左肩炸开一片血花,却没能撼动他分毫。
眼前浮现出游宁跪在神殿时低垂的眉眼和沈系挑衅的目光,这些画面像灼热的和火焰在他意识深处奔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