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厉霆
聂笙移向侧面走了几步，悄声躲了起来，静待来人走近。
不速之客披了个斗篷，走向魔心窟的路上一步一缓，似是在犹疑，又似在思考下一步的行动。
聂笙移心想，难关都在窟里，外面有什么好犹豫的。
那人越走越近，直到走到魔心窟跟前，完全住脚。在魔心窟洞口盯了半晌，一动未动，也不知道到底要干什么。
聂笙移从斗篷的身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只能通过灵力感觉这人对她没有任何威胁。话说她最近不必定心便能断出他妖灵力，这方面大抵恢复到了死之前的样子，只不过她自己的灵力不知何时能恢复如初。
聂笙移原本可以起身就走，也不会被那人发现，她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在等来人的下一步动作。
聂笙移抬手挠了下额头，魔心窟前的斗篷终于有了动作。
斗篷抬起了手，摸向洞口无形的屏障。
是了，这是魔心窟的第一道关，也不能说难，主要是给闯窟的人一个下马威，洞口的屏障遇强则强，遇弱则弱。聂笙移记得当时她没在这儿用一丝耐心，到了洞口直接扯碎屏障进了魔心窟。
斗篷人的手仍停留在无形障上，奇怪的是，聂笙移没有感受到无形障的灵力波动。
她心道，难不成魔心窟换入窟法了？就在她思索的时候，斗篷人已经走进魔心窟。
没有任何灵力的碰撞。
魔心窟没有阻挡这个人。
“不会这么弱吧？这么弱来这儿干嘛？找到九转魔丹了。”
待有人走进魔心窟，魔心窟从内向外吹起好大的风，实则是窟内灵力的波动，灵力风灌满窟口的路，吹得来人五脏六腑在体内翻江倒海。
他退了出来。
聂笙移见状腹诽，还真够弱的。
就在那人转身的刹那，聂笙移看清了这人的脸，是现任魔尊厉霆。
她看见他苦笑了一下。然后单腿跪在了地上，吐了口血。
看来是没承受住魔心窟的灵力风，聂笙移没有行动，仍躲在一旁静观。她倒是没想眼睁睁看着这人在自己面前咽气，若是咽气之前这不出现第三个人的话，她会考虑救他一命。
可这人，就算是丰易的傀儡，也不至于这么弱吧，好歹要坐魔尊之位的，丰易真无人可用了？
来了。聂笙移抬头看过去，阵风袭来，那日她试探厉霆时的小妖现身。
他蹲下扶起厉霆，“尊上，你怎么来这儿了？大城主知道会不高兴的。”
厉霆冷笑一声，“他不高兴。我只是出来走走，他有什么不高兴的。”
“魔心窟，这很危险，你受伤了？”
“魔心窟，上一个魔尊来过这儿是吧？”
“不知道，听说是来过，还拿出了九转魔丹。”
“这里的妖怪很厉害吗？”
“应该是吧。”
“有多厉害。”
“不知道，反正没听说过别人从里面活着出来过。尊上，你今天来这里……”
“只是看看，我没想死。”厉霆说完，厉害地咳了几声。
“尊上，你受伤了，我们先回去。”
等两人走远，聂笙移走出花丛，悄悄跟了上去。魔宫之中，聂笙移又见到了段柳，先是见他走进厉霆的寝殿，没多久又和小妖一起从寝殿中出来。
“段大人，尊上还好吗？”
“没有大碍，他去哪了？”
“没去哪，他就是在殿中练功，我就听到他喊了一声，然后就倒下了。”
“不语，你知道为什么城主为什么给你赐名不语吗？”
不语摇了摇头。
“不语就是少说多看，可不是让你乱语，魔心窟的伤不好恢复，告诉他别想着寻死，该死的时候自己会死，时候未到不用这么折磨自己，也少折腾我。”
不语连忙解释，“大人，尊上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待在魔宫太闷了。”
段柳看了不语一眼，他是真的未言一语，直接离开了魔宫。
不语再次走进寝殿，只见厉霆侧躺，胳膊伸出床边，手腕偶尔晃动一下。晃动的手腕不是在告诉别人这屋里仍有生气，而是告诉自己，他还活着。
他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他还活着？
不语慢慢地走了过去，小声喊了句，“尊上。”
厉霆没有吭声，眼睛没有任何灵动之气，除了那偶尔摆动的手腕，活像一条死鱼。
“尊上？你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什么？”
厉霆仍旧没有任何反应。不语没有再继续问，只是静静地等着。
“糙米饭，我想吃糙米饭。”
“我这就去弄。”
“不是这里的饭，是真正的糙米饭。”
不语回身，看着厉霆黯淡的眼眸，犹疑一瞬，答道，“我知道，我去找。”
聂笙移见不语走远，溜进厉霆的寝殿。她将要施法让厉霆睡过去，却被床上人的话制住手脚。
“你又来了。”
聂笙移防备抬手后，只见对方按着床榻慢慢起身。
厉霆抬眸，看聂笙移像看一个老熟人。
聂笙移没有察觉到厉霆的灵力，她放下手。
“你见过我？”
她明明记得自己入城之后从未摘过面具，厉霆还是新入城的，怎么是个人都见过她。
“丰易大寿，你来过，这里，你也来过，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未等聂笙移回答，厉霆顺势问道，“你之前住在这里？”
聂笙移未回答，也没打算回答。但她不知道的是，答案并不需要明确的言语回答，甚至言语可以说话。
那一瞬的眸光却不会。厉霆捕捉到了那一瞬，又或者说，他就在期待那一瞬。
厉霆气息无力，话语却很坚定，“前任女魔尊，是你。”
聂笙移扬手，“真是个疯子。”
“求求你，我求求你杀了我。”
一心求死的厉霆终于见到了那把丰易都惧怕利刃，连人带被栽到了地上。
聂笙移收手，仍旧站在原地。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是在这宫里的，你都可以拿走，我只求你杀了我，我求你杀了我，丰易都怕你，你一定能杀了我，你一定能。”厉霆说着向聂笙移这边挣扎。
聂笙移心道疯子，施了个定身决。与此同时，她察觉到门外灵力波动，立刻躲到一边。
不语拿着糙米走到床边，试探问了句，“尊上？”
聂笙移适时撤了定身决。厉霆没动，仍旧像被定身一般，右手撑着床板，左手捏着衣裳下摆。
不语端着糙米又凑近一些，小心翼翼，“尊上。”
“滚，滚。”
厉霆像疯子一般，乱挥的手打掉了不语手中的碗，“滚，滚。”他嘶吼着，像一只抓狂的野兽，在吼声中，额头与手背的青筋暴起，眼睛也充了血。
“尊上。”
“滚，滚，滚。”
在厉霆暴怒又沙哑的回音中，不语退出了寝殿。他意识到不语没有走远，“滚，滚出魔宫，滚。”
不语灵力渐弱，直至寝殿中感受不到一丝残存灵力。
厉霆眼中的怒火敛去，变换之快仿佛附身的猛兽瞬间离开身体。
聂笙移走近厉霆，厉霆扭头看向她走来的方向。聂笙移瞥见厉霆脖子上的血管突起，长的那根从耳下顺到肩颈，中间分出个岔又延到锁骨。
“你是人？你在这儿多久了？”
厉霆朝门外望去，好似透视了紧闭的宫门在数星辰，“不知道，应该很久了吧。”
聂笙移伸出两根手指贴上厉霆的脖颈，大概眨眼三次后，她收回手，转身要走。
厉霆这次倒是没执拗于方才的请求。
“你可以杀了丰易吗？”
“我为什么要杀了他？帮你报仇？”
“算是吧，如果我能杀了他的话……”
“可惜你不能。”
厉霆扯出一丝苦笑，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见到聂笙移，就感觉像是见到老熟人一样。
“你也是为了自己报仇。”
聂笙移再度回头。
“是他让我顶了你的魔尊之位，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被抓来的，但我被……”厉霆闭眼深吸口气，“我来的时候你还没死，那时你还是魔尊，我是在你死了之后才被丰易安排在这儿的。如果不是他知道你会死，他为什么会暗中培养继任魔尊。”
厉霆尽量长话短说，慢话快说，却未见聂笙移的表情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你有证据吗？”
“我在这儿，就是最好的证据。”
“我不觉得。”
厉霆一时无话可说，朝着聂笙移的背影喊道，“你为什么非要证据，我敢发誓就是他，我以我这条命发誓，灭乌就是丰易弄出来的，就是为了让它杀了你，妖力那么强的异兽怎么可能凭空出现，古籍中怎么可能没有一丝痕迹，我以我的性命担保，就是丰易害死你的。”
“你的性命，你自己都控制不了。”
落下这句话，聂笙移彻底消失在厉霆的寝殿。
厉霆垂下头，随后整个人都瘫了下去，他闭着眼，眼中又浮现出他孩童时的画面。
聂笙移站在半空望着不远处甘渊的府邸。她心里曾一闪而过的念头在今夜无限膨胀——甘渊一定知道什么。
这是聂笙移第一次俯瞰甘渊的住处。甘渊的府邸相较于其他魔王的住处，可谓十分朴素，占地不大，魔侍不多，看起来幽静又祥和。
与世无争。看起来似乎真的是这样。
可是真的吗？聂笙移忽然感觉这府邸别有洞天，似乎翻转过来，甘渊的力量可以覆盖整个魔界。虽然甘渊从没表现出一丝暴戾，也未曾利用过魔王之势。可他却是湘白城的城主。聂笙移之前不好奇任何妖魔的底细，但今夜，她发觉自己对甘渊没有丝毫了解。在几个魔王中，她唯独对甘渊没有任何了解。
一个不争不抢的人，想争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聂笙移在空中向甘渊府邸方向移动，她确信甘渊知道现在的她的存在。就算她想错了，在没有其他任何办法的时候，她也只能凭当下的感觉行事。
藏起来是没有任何用处的。
“我在这儿，就是最好的证据。”
“你为什么非要证据？”
是啊，为什么非要证据。
就在聂笙移落地之际，她发现手腕的捻珠，闪了一下。